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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四〇、誰能料到?

  北京的冬季是寒冷的,凜冽的北風裹著陣陣的雪花,不停地敲打著門窗。他的心境也十分的悲涼。遼沈淪陷,錦州失守,國民黨不放一槍一彈,將東北的大好河山,拱手送給了日本。戰火已經迫近榆關,平津一帶岌岌可危。

  京城內的謠傳很多,真假難辨。前幾天楊皙子告訴他,日本軍人、特務,川流不息地來到了北平。在街市、酒肆、賓館,隨處可見、他說他在南紙店買紙時,見到幾個日本人在購買齊白石的畫。

  今天午飯後不久,門人張紀梅送來了一些信,其中有一封信的信封很別致,白石剪開一看,裡面裝著一張請柬,還有信。這是一個名叫三木阪一的日本人寄來的。信上說他是研究美術史的,尤其對於中國傳統繪畫藝術十分崇拜,接著把齊白石恭維了一通,希望白石能到國際飯店一會云云。

  這樣的信,白石的案上已經放著十幾封。豈止是信呢,不少來京的日本人,還給他寄來這樣那樣的禮品,有的用盒子裝著,有的用布包著,他原封不動地放著,沒有打開。

  「九·一八」事件之前,許多來華的日本人士,特意前來探望他,求他作畫,他都一一以禮相待,常常信筆揮毫,為之作畫。但是,如今他感到情況起了根本的變化,他怎能為侵略自己國家的日本人作畫呢?他的尊嚴,他的感情不允許他這樣做,他恥於做這些有愧於國家和民族的事。

  沉默是他唯一可以採取的反抗辦法,對於日本人,信他是不回的;宴飲,概不參加;來人能儘量不見的就不見。

  前些日子,一位朋友告訴他,來華的日本人中,也不乏友好之士,他們對於日本軍國主義政府的侵華戰爭也是深惡痛絕的。因為這種不義的戰爭,不僅給中國人民,亞洲人民帶來災難,也給日本的民族和人民帶來了痛苦。然而,這麼多人,這麼多的來信,他哪裡知道誰好誰不好,誰是朋友,誰是敵人?這正如市肆上他的真畫與假畫混雜一樣,真假難辨。所以,他決定回避一切與日本有關的人和事。

  這是一九三三年的年初,他剛剛度過了七十一歲的生日。他一邊同假畫鬥爭,一邊又不能不抽出一定的時間與精力,同這些在他看來是神秘的日本來客鬥爭。前者是為了捍衛他的畫格,後者則是維護他作為一個中國人的尊嚴與氣節。

  這些困擾,雖然無端地耗去他不少的精力,但是,他仍傾注全力于他畢生所熱愛的藝術。而且,只有在這斑調的色彩之中,他才看到了春光的明媚,生命的多彩,人生的豐富。只有繪畫藝術,才能使他一顆被現實深深刺痛了的心得到安寧和慰藉。

  張次溪來請他編印詩稿。作為全面展現了卓越才華的一位藝術大師,白石的書、詩、畫、金石冠絕一時。

  在談到自己一生的藝術成就時,白石作了意味深長的概括:「詩第一,治印第二,繪畫第三,寫字第四。」

  他的詩,質樸而清新,洋溢著生命的光彩。他一生酷愛詩,五言七律,唐詩宋詞,他無不精通。杜甫、蘇軾、陸游和辛棄疾等大家的作品,他讀得最多。

  他寫詩,千錘百煉。一首詩寫出來後,又翻來覆去不知要改多少遍。識字得來也辛苦,斷非權貴所能知」,「平生詩思鈍如鐵,斷句殘聯亦苦辛。」是他的真實寫照。

  對祖國的熱愛,對童年、對故土的懷戀,對和平、自由生活的憧憬,對黑暗勢力的抗爭,都一一在他的詩中得到了最充分的反映。

  他的詩和畫渾然一體。所以,在當時,不少的人說白石的「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畫意詩心相與追。」這種的評價是中肯的。

  前些年,他曾經刊印過《借山吟館詩草》一卷,是將他手寫的原稿用石板影印的。裡面收集了從光緒壬寅到民國甲寅十二年間的詩作,數量不多。

  而這次編定的《白石詩草》是壬寅以前和甲寅以後作的。先是樊樊山選定,後來王仲言又重選了,收入的詩不在少數。

  詩稿付印前,他感慨系之,又題了五首詩,印在前面,其中的第四首寫道:

  畫名慚愧揚天下,
  詩詠何必亦世知,
  多謝次溪為好事;
  滿城風雨乞題詞。

  仿宋鉛字印製的、八卷本的《白石詩草》,如今擺在了他的面前。這是他幾十年血汗的結晶,也是朋友們友情的見證。他信手拿過來,仔細地翻閱著,每一首詩,都勾起他對一幕幕往事的難忘回憶,牽動著他一縷縷的情思。

  今天畫了大半天,有些疲倦。他站了起來,伸伸腰,在這充滿了陽光的畫室裡,走動了起來。

  他忽然看見窗外有人進來。對,是齊如山來了。他好久沒有見到齊如山了,便高興地迎了出去,熱情地拉著他的手到畫室來。

  齊如山沒有坐下,走到爐子前,俯下身子,雙手靠近爐子,烤著、搓著,爾後,側轉過頭望著坐在籐椅上的白石問;

  「齊老先生好久沒出門了吧!」

  白石點點頭。

  齊如山又問:「聽到什麼沒有?」

  白石搖搖頭,不解地問:「你問這些幹什麼?現在人心惶惶。有錢的都往南跑了,我的命沒那麼貴重,不走了,哪裡也不去。」

  齊如山邊聽邊坐下,心事重重地說:「有一件事不能不告訴你。日本東京最近舉辦了你的畫展,日本報紙上也大肆宣揚,你知道這件事嗎?」

  白石一下站了起來,驚訝地張大了口,急切地追問:「這可是真的啊!你聽誰說的?」

  「一位朋友從日本回來告訴我的。他帶回來了一些日本的報紙,你看看。」齊如山從放在旁邊的公文袋裡,取出了幾份日本報紙,遞給了白石:「情況,這報紙上說了一些。我那個朋友還特意趕去看了展覽。參觀的人倒不少。因為日本的人,只要是喜歡畫的,尤其是文化藝術界,政界,知道先生名字的不少。你的名聲大,所以,展覽盛況空前。不過我那位朋友說他看了畫展,覺得裡面不少是假畫。」

  白石驚愕地聽著齊如山的敘說。很奇怪,這樣大規模的畫展,為什麼事先不告訴他一聲?

  「這是哪個單位舉辦的。」白石問。

  「是一個叫佐藤的人個人舉辦的。上面還有你同那個佐藤的合照。你看看。」齊如山站起來,走到白石跟前,指著報紙上的照片說:「這就是。這照片放的特別大,掛在畫展大廳的正中,很醒目。」

  「在這樣的形勢下,辦這樣的畫展,事先也不同我商量一下,不知葫蘆裡面賣的什麼藥。」白石轉而憤恨地說:「這個佐藤什麼的,我好象面熟。你讓我想想。」

  他仔細地端詳著報紙上的照片,忽然想起了去年夏初的一件事。

  五月的一天下午,好象是端午節過後的第三天,他正在畫梅花。忽然門人帶進來兩個西裝革履、文質彬彬的客人,一個高瘦個子,一個矮胖、戴眼鏡的。

  兩人向白石深深一躬,矮胖的那個人滿臉笑容,恭恭敬敬地將一包十分精美的禮物放在畫案上,說著話,白石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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