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齊白石 | 上頁 下頁 |
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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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的秋季,也就是一九三一年的九月十八日,日本帝國主義發動了「九·一八」事變。民族危機到了一個新的關頭。北平市民民聲鼎沸,抗日救國的呼聲日漸高漲。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學生成立抗日救亡組織。北平各界人民召開抗日救國大會,與會代表向張學良請願,要求武裝捍衛國土,收復失地等等消息,不斷地傳到了他這寧靜的畫室裡。他再也安靜不下來了,他陷入了深深的悲憤之中。他想到街上去走走、看看。他穿上那件藍色的長衫,叫來了寶珠:「你陪我出去走走,買些報紙,看看東北的局勢。」 寶珠沒有回答,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她知道他自從「九·一八」事變後,心境一直沉鬱苦悶,可是,她不知怎樣去勸他。 「你怎麼還站著!」白石有點生氣了,大聲地說:「同我出去一趟,多買些報紙。」 「不要去了,街上亂得很,你年紀這麼大,一旦有什麼事,不好辦!」 「亂什麼?」 「學生、市民坐不住了,連續這幾天上街遊行、示威。」 白石一聽今天還有示威的,眼睛裡放射出光彩,若有所思地說:「中國的希望還在於民眾之中。走,去看看。」 寶珠見他態度十分堅決,無可奈何,穿好了衣服,同他一道上街去了。 他們從跨車胡同出發,經過西單、宣武門到了前門,又到了天安門。一路上,人山人海。許多學校學生高舉著標語,呼著抗日救亡的口號在行進。 天安門前,各路的遊行示威隊伍在這裡彙集成人的海洋。口號聲此起彼落,震天動地。人群中不斷有人挺身而出,站在高臺上,慷慨激昂,悲憤陳詞,控訴日本侵略者的對華戰爭,痛斥當局退讓投降的政策。 寶珠同白石靜靜地穿行在人群之中,聽著他們的演講。活了六十多歲,他第一次走人盛大的群眾隊伍之中,那一篇氣壯山河的慷慨陳詞,傾訴了對祖國、對民族深沉的愛,催人淚下。尤其是那位從瀋陽逃命入關的年輕婦女,哭訴她一家在日本飛機大炮下,家破人亡的慘狀。把全場群眾的情緒推到了高峰。 白石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熱淚。他從衣袋裡,取出了身上帶的全部錢,交給寶珠,讓寶珠擠進人群,把錢交給了東北來的那個婦女。 寶珠想到他曾經生過一場大病,身體還很虛弱,何況已經是六十九歲的老人了,一再勸他早些回去,說要雇一輛車送他回去,但是,他忘卻了饑餓與疲勞,還想留在這裡,留在這千千萬萬的血性男女之中。 下午三時半,他才回到了家。除了早上吃的一碗稀飯,他們還未吃任何東西。不過,他沒有一點倦意,心情異常沉重。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形勢的發展會如此急轉直下。幾十萬東北軍哪裡去了?國民黨為什麼採取這種不抵抗政策?他心潮起伏,難以平復。 草草地吃了午飯,寶珠勸他休息一會兒。因為這是他多年的習慣。他煩躁地揮揮手,仍在屋內踱步。寶珠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的悲憤,悄然退了出去,掩上了門。過了一會兒,門推開了,他以為是寶珠又來勸他休息,轉身一看,原來是黎松安。他高興地迎了上去,兩手緊緊地抓住松安的胳膊,不由淌下了淚。 松安臉色嚴肅而莊重。他見白石飽經滄桑的、多皺的臉上,流下了熱淚,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悲憤,熱淚盈眶。 「你不回湘潭去避避啊?」松安在白石躺椅前的籐椅上坐了下來,「東北亡了,北平是首當其衝呀!」 白石搖搖頭,胸有成竹地說:「生死尋常事。國家壞到這樣的地步,我是顧不得更多的了。」 「誰不是這樣的心情啊!不過嘛,我們畢竟還有一個家。」松安語氣緩慢、沉痛,「不少人已經做了南遷的準備。現在為時還不晚呀!」 白石還是搖搖頭,站起來,踱著步子,突然站住問松安:「東北軍的領袖,現駐北平,倘不率領軍隊,打出關外,收復失地,專以不抵抗為苟安之計,只恐亡國之禍,迫在眉睫了。古人常雲,吾能往,寇亦能往。大好河山,哪裡是樂土呢?」他激憤地用指關節敲著桌子:「七十之年,草間偷活,還有什麼可留戀的!」 說完,他轉過身子,看著窗外。夕陽的餘輝照耀著,透過寬敞、明亮的玻璃窗,照射在他臉上。把他那堅毅的神態,照得分外鮮明。 松安理解白石的心情。他們是幾十年的老朋友。但是,日本侵略軍在瀋陽燒、殺、奸、掠的罪行,觸目驚心。這些慘狀,是一位到瀋陽出差的朋友,死裡逃生,跑了回來,告訴他的。他自己倒是不怕,從辛亥革命以來,他風風雨雨,也遭逢了不少的險事。可是,他想到了白石,這樣一位傑出的畫家,應該回家鄉,避避戰禍。在送走那位朋友之後,他立即趕到了白石的家,想不到白石不走的決心是那樣堅定。 三天之後,是九九重陽。那天,他與松安相約,要去宣武門城樓看看。四點多鐘,他披衣起床,輕輕推開了門,信步走到庭院裡。 清晨有些涼意,但空氣十分清新。他緊了緊衣服,深深地吸了幾口氣,抬頭仰望滿天的繁星。他的心飛了,飛過長城,飛到了那遙遠的、從未去過的東三省。 這些天來,他天天看報紙,東北的局勢已經到了不可收拾的局面了。五天之內,日本侵略軍不費吹灰之力,幾乎全部占須了東主省。政府當局卻不叫軍隊抵抗,白白丟掉了一片大好河山。 北平城裡,雖然有幾萬重兵把守,前面還有山海關、天津,但是,東北的戰事給予人們的教訓太深了。對於當局,人們已經失去了信心。除了一般的平民百姓外,城裡的許多人家做了南遷的準備,一些巨富官宦人家,聽說早已悄悄地遷走了。 白石不準備走,這是他早已抱定的主意,雖然朋友們都來勸他,他仍決意留下來,與這個養育著他的第二故鄉生死與共。他想,國難當頭,作為炎黃子孫,有何顏面在大敵當前之時,棄城而去呢!一他就是帶著這種心境,去宣武門登高。早飯後,寶珠特意雇了一輛車,送他到宣武門。 他下了車,付了錢,看了一下四周,見松安還沒有來,使信步向城樓走去。 松安在遠處高興地向他招著手。快步走來。 「我還以為我來早了,結果你比我還早。」白石說。 「也是剛到。晚上睡不著啊!」黎松安感慨地說:「形勢一天天壞下去,人心浮動。」 白石與黎松安互相攙扶著,繞過牆角到東邊,沿著長滿了草的臺階,緩步拾級而上。 北平的城牆是古代為防禦外來的侵略、屯駐重兵而修建的。宣武門修建於明代的中葉,清定都北京後,又重新進行了修繕房但是,到了現在,城牆久已失修,呈現出殘破衰敗的景象。 他們兩人邁著沉重的步伐,走走,停停;停停,看看,爬到城樓時,前額已沁出了汗水。 站在城樓上,極目瞭望、遠處的炊煙四起,好象是遍地的烽火,一股難以言狀的悲愴情緒湧上了心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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