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齊白石 | 上頁 下頁 |
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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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清涼世界 背著畫具,迎著這夏日的驕陽,爬到半山腰,白石已經是大汗淋漓了。 他攀著樹權,躍上了一塊巨石,只見右前方有一個山洞,洞口上「清涼世界」幾個朱紅色的大字,歷歷在目。他快步登上洞口,洞內冷風習習,果然名不虛傳。 這是位於桂林東北角、灕江邊上的疊彩山。他一到桂林,汪頌年就要他到這裡看看。今天,他不僅帶了畫具,還帶著乾糧、飲水,準備呆上一天,好好畫畫桂林的山山水水。 汪頌年這時在廣西提學使任上。他名詔書,長沙人,壬辰科翰林。他去信白石,希望畫家能到這人間仙境,遊覽作畫。桂林的奇山秀水,白石是早已仰慕的,於是,他欣然前往。自西安返回家裡後,白石曾應老師王湘綺之邀,遊了一越南昌。這次桂林之行是他第三次遠遊。 經過幾個月的跋涉,當他路過「北雪南風飛不過」的嚴關時,展現在眼前的,完全是一片神奇的天地。一座座互不相連、獨立著的嶙峋山峰,拔地而起,峻峭玲瓏,形態各異,有的象春筍,有的象寶塔,有的象畫屏,有的如淩空展翅的鷙鳥,有的如延頸搏擊的鬥雞,……真是千姿百態,令人目不暇接。這山山水水,使白石心曠神怡,樂不可支,這真是作畫的好地方。 他到桂林已經十天了,每天忘情於奇山秀水之間,早出晚歸,精心作畫。而這疊彩山素有「江山會景處」之稱,所以,他今天一早便向此地走來,一路上,滿目千形百態的山峰,澄碧蜿蜒的灕江,歷歷在目。 過了風洞,他繼續向山頂進發。到了晌午時分,他終於爬上了峰巔馬王台,佇立峰頂,俯瞰全城,山水之美,盡收眼底。從「清涼世界」到這馬王台,他從各個不同的取景角度,畫了好多幅山水。然後仔細地觀賞了山上眾多的石刻,著名的有唐代元晦的《疊彩山記》、《四望山記》;宋朱唏顏的《訪疊彩岩》詩;明代劉台《疊彩山》詩;以及李秉溪的《蘭竹圖》,翟囗耜、張同敝的成仁碑、《浩吟吟》,唐宋兩代的摩崖造象,這些更給這壯麗山河增添了令人神往的韻律。 回到寓所,天已經黑了,吃過飯,汪頌年象往常一樣,走來聊天,品賞他的新作。 「今天怎麼樣?收穫不少吧!」汪頌年笑笑,看著正在洗臉的白石。 白石擦乾了手,把今天的新作展在他面前:「畫了六幅。說實在的,同一座山,站在不同的角度看,形態、氣韻迥然不同,可以畫出不同風格的畫來。」 汪頌年仔細地翻動著畫,爾後,移過一張椅子,靠著畫案,坐了下來:「瀕生兄,你認識蔡松坡嗎?」 「在長沙有過一面之緣。噢,已經十多年未謀面了,他在哪裡?」白石問。 「就在這裡。在巡警學堂總辦任上。他想會會你,你看如何?」 「會會我,有什麼事呢?」白石不解地問。 汪頒年笑而不答。 「是不是要我的畫?我可以送他幾幅。」 白石摸不透蔡鍔的真意。因為到桂林後,他只是賣畫、刻印。在汪頌年安排下,他在離寓所不遠的一間臨街小屋內,掛起了賣畫、刻字的潤格。刻字潤格是樊樊山過去寫的,賣畫的,是他自己新定的。 每天到他這裡買畫、刻印的人不少,也有不少是巡警學堂的人。他同松坡雖然只有一面之交,但彼此的情況都是瞭解的。不過,他不明白,既然要畫,為什麼不直接找他,而是托人傳話,會不會有其他事情!想到這裡,他問頌年:「你就直說了吧,頌年兄,只要我能辦到,那是沒有說的。」 「你能做到,就怕你不做。」 「當然,那看是什麼事。比如當官,我是不會幹的。」白石笑了笑。 「巡警學堂每禮拜日放假,學生沒事,就到外面去胡鬧,松坡很惱火,一時又拿不出辦法,」汪頌年說,「那天他看見你掛起潤格賣畫,靈機一動,想請你去教習……」 沒等汪頌年說完,白石連忙搖手,「不好,不好。你想想,學生在外面鬧事,難道在裡面就不鬧了?一旦鬧起來,把我轟出來,我還有什麼臉見人!」 汪頌年見他那為難、慌張的神色,未免有些好笑,忙解釋說:「不會的,在學堂上,松坡會管束的。況且人家每月給你三十兩銀子。一個月,四天課。三十兩,很是豐厚了、」 「不行,不行,不要說三十兩,就是三百兩,我也不會幹的。」白石急了,「你快替我向他道謝,就說齊某人力不堪任,力不夠任。」 汪頌年見他堅辭不受,只好作罷。 白石依然天天刻印、作畫,過著寧靜的藝術創造生活。在桂林的許多故舊朋友,時常請他赴宴。在一次的宴席上,他居然見到了蔡松坡。 當時,他正坐在倚窗的椅子上,與一位廣東來的畫友,談論徐青藤的畫。蔡松坡一進門,一眼看見了齊白石。白石沒有看見他,只顧同那人在說話。松坡徑直向他走來。白石隱隱感到有人站在自己身邊,抬頭一看,只見那人微笑著注視自己。好臉熟啊,哪裡見過呢?他一時記不起來了。 松坡看著他疑惑不定的神態,笑著說:「你不記得我,我卻記得你。你是齊瀕生先生對不對?」 白石惶惶地看著這位叫不出名字的熟人。 「你是?」 「我就是蔡鍔,蔡松坡。」 「哎,有眼不識泰山。十多年了,你變了,發福了,我差一點認不出來了。」白石高興之中帶有一點歉意。 「你也變了。」松坡熱情地拍著白石的肩膀說:「成了名家,就不好請了。」 「哪裡,哪裡,我只會畫畫,教不了習,誤了你軍中大事,可不是鬧著玩的。」白石臉紅到了脖子,怪不好意思地說。 「那我拜你為師,跟你學畫畫,如何?」松坡兩手交叉地抱在胸前,懇切地問。 白石直搖手:「這雕蟲小技,救不了國,有什麼好學!將軍英才,國家棟樑,幹萬不可在這上面用功夫。」 蔡鍔長歎了一聲,臉色暗淡了下來。白石這時哪裡知道這位風雲人物的心境呢; 對於白石的畫,在長沙時,他就聽說過。至於他艱難玉汝,走上繪畫藝術道路的情況,那是這幾年接觸汪頌年之後,蔡鍔才瞭解到的。原來他們有一個相同或相似的出身,這使松坡很感興趣。 長沙的那次見面,時間很短暫,但是,這位不善言談、內向而深沉的青年畫家,給他留下了不滅的印象。以後十多年間裡,風雲變幻,各奔東西,可是,誰想到在這風景如畫的世界裡,他們卻意外地重逢了。 有一天,他巡視各科學生操練後,回到室內,拿起《孫子兵法》正要看時,忽然推門進來了一位朋友,廣東梅縣的朱先生,在給一個官兒教童生。 「你不是要刻圖章嗎?」朱先生問,口中噴出一股濃烈的酒味,「我從酒樓路過,那裡轉角的店鋪,有你們湘中來刻印的。這人可能刀法不凡,找他的很多,圍了一大堆。我擠進去一看,只見上面掛的潤格例,還是樊樊山親筆寫的。我看他非同一般,不然樊樊山能給寫潤格?」 蔡鍔忙問:「是不是湖南的齊瀕生、齊白石?」 「正是他,總監認識他啊?」朱先生驚訝地問:「我看他的畫,更不凡。尤其是山水,有點朱耷的神韻,室內就掛了好幾幅。」 「他來廣西幹什麼?賣畫?」蔡鍔問。 「聽說是汪頌年請來教夫人學畫的。」 「對了,對了。去西安時,他教夏午詒夫人姚無雙學畫,這回也准是。」蔡鍔高興地說。 第二天,他找了汪頌年,提出了請白石教學生學畫的主意,白石拒絕了。這原也在他意料之中。因為頌年事先告訴他說,白石除了朋友外,一生不與為官的接觸,更不要說走上仕途了。並且介紹了白石在西安、北京時,為逃避朋友的引薦,與張仲颺爭論,同樊樊山不辭而別的往事。蔡鍔聽後,捧腹大笑。天下居然有這樣的人,人家有錢的想捐個官兒做,還找不到門路,他卻送上門的官不當,怪不怪。想到這裡,他對這位同鄉的敬仰之情油然而生。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他們會在這裡見面,而且白石居然拒絕收他為學生。 他聽出,白石剛才的一番話,沒有任何應酬的意味,是真誠的、發自內心的。 他尊重他。想了一下,說:「瀕生兄既然這樣說,我也就不勉強了。不過,能給張畫作紀念嗎?」 白石高興地叫了起來:「那當然,那當然。其實,那天聽頌年講起你這意思,我就想為你畫張畫。正在打腹稿,過幾天吧,如何?」 他們在熱烈地交談著,忽然大門推開處,進來了一位和尚,約摸三十多歲,藏青色的道服,杏黃的袈裟,手腕上掛著念珠,微笑著向裡面款款而來,邊走邊向兩邊桌子旁的人們,合十致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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