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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漢年帶我們過封鎖線


  ——吳小佩、範小鳳、陳永箴

  1942年11月,日軍已經佔領租界,上海全部淪陷,環境進一步惡化。中共江蘇省委根據中共中央指示,撤退到淮南根據地,大部分領導同志和100多名區級和機要工作幹部,陸續來到新四軍軍部附近的顧家圩子,辦起了整風學習班。穿軍裝,學軍事(包括射擊、拆洗槍枝、擲手榴彈、值夜班警戒、夜行軍等),學文件,談收穫,總結工作……軍事化的生活,緊張、熱烈的氣氛,帶來了整天的歡聲笑語。從日軍佔領下的上海來到這天地廣闊的蘇北解放區,不僅青年同志們像飛出籠子的鳥兒,就連年長的同志也煥發了青春。

  有一天,從軍部來了一位服裝特殊的男同志,頭上戴的是一頂法國式的便帽。他的個頭不高,步履輕捷,面容白皙,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眼睛有些眯起,似乎在觀察著什麼,嘴角含著帶有幽默意味的微笑。

  第二天下午,此人給大家作關於保密工作的報告。換了軍裝,戴起軍帽,嚴肅,整潔。站在講桌後面,沒有大聲疾呼,沒有誇張的手勢,沒有講稿,卻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報告者說話語句不重複,語言樸素,條理清楚,內容詳實,要點明確。只見他一支接著一支地抽著香煙,學員們聚精會神地聽著,忘了時間,他講的內容太重要了。

  會後,大家議論起來,才知他就是在白區領導隱蔽戰線工作的潘漢年。我們對他早已久仰大名,今天才得以一睹風采。

  晚飯後,若是沒有佈置集體活動,同志們通常是在打穀場上自由活動。有一天,青年同志們纏著省委同志們,要聽革命故事。劉寧一沒有講故事,只是唱了一支歌:《少年先鋒隊》。沙文漢講了一個故事,不長,同志們聽得不過癮。這時,恰巧潘漢年走了過來,大家又纏著他,要求講個長些的驚險的故事。他就站在那裡講了起來。故事果然好聽。但是後來慢慢覺得怎麼這故事有些不合理了,越聽越覺得不對頭。恰在此時,故事裡的主人公在用一把折疊式的老式的剃刀刮鬍子,一不小心在自己喉嚨上劃了一個大口子,到此一命嗚呼,故事也就結束了。這時,大家才恍然大悟,原來從頭到尾都是他臨時編出來哄小孩子的。虧他編得那麼活靈活現。我們想,這人如果去寫小說,銷路一定錯不了。

  學習班在1943年春節後結束,學員們就要天各一方了。有些人留在蘇北工作,有些人去延安,有些人回白區工作。幾個需回上海的女同志由於已剪去了燙髮而受到批評。頭髮短了,臉曬黑了,人吃胖了,這副樣子若仍由交通員秘密帶到上海去,恐怕就不那麼容易了。於是,只有淑英,小徐和我們三人一共5個女同志被分配跟隨潘漢年同志回上海。我們利用偽方關係過封鎖線,又搞到居民證後回到上海。

  出發時,潘漢年從軍部帶來了一名兼管照顧馬匹的警衛員,顧家圩子也派出機要員小朱同志隨行照顧。我們5個女同志背起背包,懷著興奮的心情跟著出發。大家都仍穿著軍裝,一路上高高興興、說說笑笑。潘也是打著綁腿和大家一同步行,絲毫沒有首長架子,還教同志們把帽沿翻上去,免得額上曬出一道印來。後來又叫同志們把背包放在馬背上,空著手走路更輕鬆些。

  走了兩天,在約定的時間到達儀征縣月塘集。那是淮南根據地最前沿的一個小集鎮,為了安全,一行人先不到集上去。晚飯後,地方工作同志來說,偽方人員並未按時前來迎接,當晚不能過封鎖線。於是,我們就被安排到一個小山腳下的老鄉家中去過夜。

  這天晚飯後,偽方帶路人仍未到達。於是,我們都聚集在潘所住的老鄉家裡,聽他講故事。他先講了《三國演義》裡的赤壁大戰;又講了顧順章叛變後,特科「打狗隊」的行動。後來話題一轉,講起他自己從前做文化工作的事。他說,回過頭來看看自己青年時代寫的文章,真覺得臉紅。他還充滿深情地說:「我是很喜歡小孩的。想到我自己活到這個年紀還沒有一個兒女,真是遺憾。」

  第三天晚飯後,帶路人終於到達了。我們一行人換了便裝,與警衛員及小朱同志道別後就跟隨地方工作同志到集上去。那已是掌燈時候,也看不清來人的面孔。一路上,大家加快步伐,默不作聲。女同志們拎著隨身用的包裹,小徐同志還替潘拎著一個皮包,跟在穿長衫的「潘大老闆」後面。走了不知多久,即將到儀征縣城,看見城前燒著一堆火,就停下來,由帶槍護送的兩名偽方人員過去打了招呼,開了城門。一行人進城後,左拐右轉地來到一家旅店,住了進去。

  第二天早飯後,潘漢年到我們女同志住的房間來,說是他的頭痛病又犯了。他說,1936年曾暗一位中央領導同志到莫斯科去向共產國際報告工作,後來又參加國際會議,由於太緊張,連續7天沒能睡著,頭痛得不得了。」後來經過蘇聯醫生治療,還每天吃生雞蛋黃,才慢慢好了。現在幾天沒睡好覺,頭又痛了。於是,淑英趕快向旅館要來生雞蛋,用湯匙舀出生蛋黃,給他吃。

  這時,前一天晚上帶路的偽方「頭兒」來說,他已為我們準備了午餐,說潘務必帶我們到他家吃午飯。潘說,還是早些過長江為好。可是那人說,上午沒有班船,極力巴結,非請我們去吃午餐不可。結果我們都去了。那人很客氣,菜很豐盛,還說這是他老婆親自下廚做的。

  飯後,就到江邊去等船。約在下午2時,上了班船。到長江南岸,下船處是鎮江。我們被招待到金山飯店住下。第二天早上,潘漢年又吃了生雞蛋黃,後來的兩天也是如此。我們沒有隨身帶著派司照片的女同志被領去拍照片,等待領居民證。

  午後,潘漢年來到女同志住的房間,說是偽站長夫婦要請吃晚飯,大家都去吧。女同志們表示不想去,不想出頭露面。潘卻淡淡一笑說:「乘船過江時,早就被人家看清楚了,隔壁就住著『保鏢』呢。」他又看看我們的服裝,說要給我們換成好些的。我們穿的衣、鞋是離開顧家圩子時拼湊來的,幾個人在一起很不協調。可是,大家覺得既然雙方都知道對方的身份,我們就犯不著再為他們而打扮一番。後來,就以這副模樣,跟隨潘去赴宴。

  吃飯的地方在金山飯店的單間雅座裡。見面時一看,那位偽站長的妻子打扮得珠光寶氣,有事吩咐時,就到樓梯口喊一聲:「來人哪!」下面好幾個人轟然答應。我們心裡暗笑,你越有勢力,我們就越安全,在你的勢力範圍內出了事,你就是冤之頭、債之主。

  飯後拿到居民證,再等對方給我們買到上海的火車票。既然有「保鏢」,我們就索性到街上去看看市容,買了些鎮江醬菜。第三天,拿到火車票就離開鎮江。上車前,淑英告訴我們,上車後分開坐,不要互相招呼和講話。小鳳在半途下車回故鄉去看看家人再回上海。火車抵達上海北站,我們各自平安地回到家裡。這一次分手之後,雖然都未遭到敵偽迫害,但再見面時已是「四人幫」倒臺之後了、更令人惋惜的是,我們三人再也見不到可親可敬的潘漢年同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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