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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吼聲(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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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德懷提出要見醫院領導,301醫院副院長和副政委一起來了。彭德懷鄭重提出:「一、推遲手術,我有一個材料要寫,關於三線建設與戰略防禦方針問題。趁手術前頭腦清醒寫出來。二、今天晚上你們打電話聯繫,讓主席、總理接見我。」醫院領導人答應替他反映要求,堅持手術還是得做,然後和專案人員一起故意退場,留下彭梅魁一個人。 彭梅魁攙扶伯伯坐在沙發土。彭德懷問當醫生的侄女:「梅魁,我這病只能手術嗎?」「對,手術是最好的辦法了。」彭梅魁又說出了自己的看法:「你能去見毛主席嗎?你現在就得和醫生配合,爭取多活些年頭,一點壞處也沒有,你還是做了吧。」彭德懷靜下來,聽彭梅魁說下去:「伯伯,你冷靜點,什麼事情不是一下子解決的,你的病不能拖了,早做手術有好處!」 彭德懷沉默了,過了一會兒,他看著彭梅魁,說:「那我就做手術吧。」 26日7點15分,手術開始。301醫院外科主任陸維善大夫主刀。切片檢查確診為惡性腫瘤。即進行根除,並做結腸造瘺。下午1點40分手術完畢。 彭德懷在病床上蘇醒過來,第一句話就是淒傖的一聲:「我成了一個殘廢人!」 由於手術後虛弱,心緒惡劣,大夫的努力未能阻止癌細胞的迅速擴散。 專案組說彭德懷「常常放毒」,不讓侄女正常探視。護士對彭德懷的照顧不能等同于其他病人。彭德懷在病床上讀書,以抵抗肉體上和精神上的雙重折磨。從1973年初搬到政法幹校,「案犯」被允許委託監護點代購食物和書籍、用具。在被囚25人中,他買食物最少,買書籍最多。說,只要有新書就給我買。他讀《馬恩選集》,讀《史記》,讀完了《史記》又要讀《隋書》、《唐書》,想把二十四史都買來讀。讀書也不能平復他心頭的憤怒。一次,買來一本小冊子:《我們正在前進》。書中又指名道姓罵彭德懷。彭德懷看著看著,把書一擱,憤憤說:「不講真理!不調查亂寫。」 半年過去,彭德懷的傷口仍然紅腫,10月24日拍片檢查,癌擴散至肺部。11月19日開始化學治療。 化療一個多月,反應日益嚴重,嘔吐出汗,大便從稀到水,彭德懷坐立不安,心緒繚亂。醫生決定停止輸液,彭德懷說,「輸吧,可以吸取經驗教訓。」 1974年元旦,彭德懷躺在病床上。沒有人來看他,他自言自語:「又過去了一年」「這是最後一個年了!」他預感到74年將是他生命的終點。 新年的《人民日報》送到他手中,他閱讀著,元旦獻辭又是「大批判」,又點了彭德懷的名。他把報紙一扔,氣得胸脯一起一伏。 癌細胞迅速擴散到全身,進行了第二次化療。彭德懷半身癱瘓,生活不能自理了。專案組允許彭德懷的侄兒女在星期日來探視。彭梅魁、彭正祥、彭康白和彭鋼在《淚水沾濕的回憶》一文中寫道:「當我們去看望您時,您用盡全身的力氣也沒有坐起來,您躺在床上悲愴地喊道:『這怎麼辦?這怎麼辦?我癱了,自己不能料理自己了,可我的案子還沒有搞清楚呀!'」彭德懷囑咐侄兒女們:「我死後,把我的骨灰埋在地下,上面種上果樹,骨灰可作肥料。」他永遠忘不了養育他的人民。 在醫生的要求下,病房窗目上糊的報紙撕下來一半,彭德懷可以看到陽光了。經醫生要求,准許他曬太陽,但必須在指定的時間,到指定的陽臺,進出還要回避和其他病人見面。總之,要他與世隔絕。 十四病室是301醫院的高幹病房。在這裡住院的幾個老將軍發現5號這間被嚴密封鎖的病室裡住的是彭老總,他們的心被強烈地震動了。彭老總就在這裡!他怎麼樣了?能不能去看看他?有的人在他去陽臺曬太陽時偷偷從樓下張望;曾跟隨他參加平江起義的解放軍上將李聚奎裝作走錯地方,闖進病室,看了他一眼,向他致以無言的慰問和敬意。 1974年2月,彭德懷的右手指又開始劇痛,接著刀口疼,右肩疼,劇烈的疼痛折磨得他大汗淋漓,在床上翻騰。 被劇痛折磨到1974年6月,彭德懷已消瘦不堪,神志昏迷。「晚上不得天亮,白天不得天黑」,哨兵記載,他一遍遍說著這句話。他想和護士握手,護士不伸手;他要和戰士握手,戰士也沒伸手,他說:「告別了!」 他不再有任何拘束,在病床上使盡全身的氣力發出吼聲:「我沒有裡通外國!」「把我寫的那封信拿出來看看,究竟是不是攻擊?」8年了,他在一個特殊的戰場上孤軍戰鬥,堅持真理,堅持歷史的本來面目,以大無畏的精神敢言、敢怒、敢罵,正氣凜然,視死如歸。他的鮮明個性,為中國現代史上的這幕政治悲劇留下濃重的色彩,歷史將永遠回蕩他最後的吼聲。 1974年8月,彭德懷病勢垂危,葉劍英元帥得知,指示人去看他,問他「有什麼事要說。」 9月2日上午,專案組兩個人進入彭德懷病室。彭德懷躺在病床上,掙扎著、艱難地、斷斷續續地向來人說: 「……毛主席發展了馬列主義。」 「……我們的社會主義事業一定能勝利。」 「我們國家建設,戰略防禦設施不完備,國防工業和科研跟不上需要,這是我最擔心的……」 「我自己犯有很多錯誤,但我不搞陰謀詭計,在這一點上,我是清白的。」 「已經審查我八年了,現在還沒有做出結論。」 來人向葉劍英報告彭德懷的病情是:「左側肢體偏癱,右下肢浮腫,小便失禁,舌頭發硬,說話不清。」 彭德懷持續高燒,停止進食,時而昏迷,時而清醒。一次清醒過來,要哨兵給他泡一壺湖南茶水,給他買一點西北的白蘭瓜。他用力喝下了半壺家鄉的茶水;西北的白蘭瓜,他最後沒能吃上。 9月16日以後,彭德懷失去了痛覺,進入深昏迷狀態,頑強的生命在死亡線上抗爭了兩個多月。 1974年11月29日14時50分許,彭德懷的臉上突然出現一陣紅暈,隨之鼻口出血,呼吸停止。14時52分,心臟停止了跳動, 他靜靜地躺在301醫院十四病室五號病床上,再沒有憤怒,沒有呐喊。身旁沒有親人,沒有同志。 窗外北風呼嘯,大地嗚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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