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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的戰場(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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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9年4月1日,彭德懷期待的這一天終於來到,當他在囚室裡聽到院外群眾遊行,高呼慶祝「九大」開幕的口號時,激動得不禁痛哭,這是被監禁以來,他第一次滴下英雄之淚。『九大』開了24天,他深深失望。 他對自己的生命早己置之度外,但他不能不擔憂黨和國家的命運。林彪的政治報告不提社會主義經濟建設,他認為,「這是比任何時候都擔心的問題」。他對「文革」中只抓階級鬥爭,不抓經濟建設也有意見。這些都作為異說被哨兵記錄在案。哨兵的登記上還記著,彭德懷在看到這次大會的公報後,常常徹夜不能入睡,有時歎氣、流淚、搖頭,有時「呆坐發楞」, 「突自笑起來」。在看「九大」公佈的中央委員及政治局委員名單時,他發現「八大」的中央委員到「九大」不足一半,政治局委員和候補委員留下的也不足一半,他「扳著手指頭數」, 「流淚4次」。 「九大」以後,彭德懷明顯地衰老了,經常失眠。9月11日至14日連續4夜,他幾乎徹夜沒有入睡。他常常自言自語,有時靜坐出神,有時唱歌發笑,有時發脾氣、悶聲出氣。 1970年7月2日,江青催促專案組對「主要案犯」定案。7月21日,彭德懷專案組上報《關於反黨頭目裡通外國分子彭德懷罪行的審查綜合報告》,並據此建議:「撤銷彭德懷黨內外一切職務,永遠開除黨籍,判處無期徒刑,終身剝奪公民權利。」除了開殺戒,一代元戎竟被幾個由江青封為「無名英雄」的無名狗卒判了最高徒刑。 與此同時,已被迫害辭世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中國共產黨第一副主席劉少奇的妻子王光美,由專案組建議「判處死刑」。毛澤東閱後批示:「暫時不宜判刑。一切這類專案對犯人都宜調查從嚴,處理從寬,保護犯人,使他們感到有出路,以便保存活證據,對將來有利,此事不妨請中央一議。」 毛澤東的指示於7月28日傳達到各專案組。彭德懷專案組還不甘心,又向上請示了兩個問題:「上報材料時對案犯提不提處理意見?如果不提,去年10月政治局會議研究時提的意見,還提不提?如撤銷黨內外一切職務,開除黨籍,長期關押。」8月14日,黃永勝答覆:「原來講送材料不提處理意見,現在看還是可以提處理意見,判刑意見亦可以提。提了以後再寫一段:『以上意見僅供參考』。根據對王光美的批示,究竟如何判刑,請中央討論審定。」 於是,9月17日專案組再次上報了對彭德懷「撤銷黨內外一切職務,永遠開除黨籍,判處無期徒刑,終身剝奪公民權利」的處理意見。 11月2日,彭德懷專案組第二次上報:「可以結案,撤銷黨內外一切職務,永遠開除黨籍,判處無期徒刑,終身剝奪公民權利。」又加了一句:「未處理前,繼續關押。」黃永勝批示「同意」。然後上報中央。 7月2日,江青在催促定案的同時,還指示專案組:「我現在還有點時間,希望七、八、九3個月把主要案犯的材料弄出來,向中央報材料。」「每個案犯都要摘一個傳記,要詳細的。」根據江青的指示,彭德懷專案組一面起草對彭德懷的審查報告,一面出提綱要彭德懷寫自傳。彭德懷答覆專案組說:「在三年多受審過程中,已經寫了兩次簡歷材料,這是第三次了,我誠不願意再寫了,因為它毫無用處,也毫無意義。」專案組的人說:「不寫不行,從八歲寫。」「不准放毒攻擊無產階級司令部,對抗黨的政策吹噓自己。」 彭德懷從極度精神折磨造成的失態中掙扎出來,再從頭「交代」——寫第二次簡歷材料。 他把這種「交代」變成他為革命、為真理的最後一次搏鬥。繼1962年寫《八萬言書》之後,他再一次仔細回顧生平,將一世風雲、畢生追求盡情傾注於筆下。從童年的苦難到青年的探索,從平江起義的怒潮到開創紅軍根據地的鏖戰,從萬里長征的奇跡到敵後抗日的烽火;從大西北的解放到抗美援朝的勝利;從新中國的國防建設到廬山上的罷官,70年歲月象一幕接一幕的歷史長劇在他心中重演。他一天天伏案寫、伏案抄,似乎忘記了自己是身系囹圄,而生活在回憶之中。他有時在12平方米的囚室內揮拳飛腿,轉身跳躍,仿佛回到了昔日馳騁的戰場。有時他沉思歎息,潸然淚下,也許他是在緬懷那些在他的簡歷中深情記述的為革命犧牲的戰友。有時他興高采烈,哼起湖南小調,那是他在過去的戰爭中,戰勝強敵之後,常常情不自禁要哼起的。他時而點頭自語,時而又橫眉冷對。那些日夜監視他的人,對他那悲壯跌宕的思想旋律進行揣測。有的在記錄中說,他「好象在搞回憶似的」;有的記錄說,「案犯情緒反常」;有的又記載說,這是「狡猾頑固,不老實」。 彭德懷的第三次簡歷為人們留下了一份10萬言關於他波瀾壯闊一生的記錄。彭德懷在這一份以及過去所寫的幾份「交代」材料中,對他一生所作的生動、忠實的敘述和對有關重大歷史是非的坦率陳詞,以及對那些強加於他的種種歪曲真相的「批判」的憤怒駁斥,被當作他拒不認罪的證據,收藏在「彭德懷專案」的檔案裡。9年之後,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為彭德懷恢復了名譽,人們發現了這些材料,才驚歎于它的珍貴價值。人們從這些材料中看到,縱然身為囚徒,彭大將軍仍然是彭大將軍——橫刀立馬,正氣凜然。「交代」材料最後的一聲呐喊——「我仍然挺起胸脯,大喊百聲問心無愧」,將響徹千古。 什坊院的「案犯」各自進行具有個性特點的反抗。彭德懷寫得最多。寫出歷史真實是他對專案組顛倒黑白的最大抗爭。彭德懷的老戰友黃克誠則拒絕寫交代,拒絕回答專案人員的審問。專案人員為黃克誠專門準備過一次「打態度」的會,審訊室裡掛著大黃紙寫的毛主席語錄:「凡是反動的東西,你不打,他就不倒……」 主審人對挺著瘦瘦的身子、坐在被審位置上的黃克誠喝道:「念牆上的毛主席語錄!」黃克誠拖著長聲回答:「我——知——道!」「知道也要念!」「看不見!」 「你戴眼鏡幹什麼?」幾個審訊人一齊站了起來。黃克誠仍不理睬;主審人上前一把將黃克誠的眼鏡抓下來摔在地上,一條眼鏡腿摔斷了。主審人罵黃克誠:「你是反革命分子,不老實決沒有好下場!」 黃克誠怒氣填胸,喊起來:「誰說我是反革命,誰就是反革命!」囚室嚴密隔離,「案犯」放風去廁所都要分開,以免互相見面。一天,彭德懷從附近囚室傳來的一陣抗議聲和劇烈咳嗽聲辨出了是黃克誠。他千方百計利用一次去廁所的機會和黃克誠挨身而過,向黃克誠低聲問好。 他們又走到一個「戰場」上來了。 由於「案犯」的「不老實」,監視早已變成虐待。上廁所、喝水、站起、坐下,都要「報告」,哨兵(實際是看守)又故意拖延不理。彭德懷小便急,去廁所常常被看守用「等一等」三個字拖延。這使彭德懷不堪忍受,有時氣得拍桌捶牆。哨兵記錄說他「大發雷霆,發出虎叫狼嚎般的聲音」繼而,監護點又規定案犯睡覺時必須面對室外的燈光,不許翻身向裡。彭德懷痛恨抗議,倦極翻身,哨兵就連連擂門叫喊,根本不許他睡覺。1971年8月某日,《哨兵日記》寫道:「犯想睡覺,可哨兵就不讓睡著。只要犯一閉眼,哨兵就拍打柱子,犯只得睜開眼看著外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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