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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批鬥(2)


  第二天,彭德懷傷重不能起床,被送到267醫院檢查,病志記載:「胸部正位象X線所見:( 1 )右第五肋骨中段骨折;( 2 )右第十肋骨末端可疑不全骨折;( 3 )右隔角內小量積液(血)( 4 ) 右肺下葉部分不張。」

  傅崇碧向周恩來報告彭德懷傷勢,並附上胸片。周恩來看後,批評衛戍區有關人員沒有盡到責任,指示馬上給彭德懷治病,將結果報告他;今後,沒有中央的批准,任何人不得私自批鬥彭德懷;衛戍區要絕對保證彭德懷的安全。

  然而,風雲日緊。彭德懷遭毒打的第二天,發生了震動全國的武漢「七·二〇」事件。緊接著林彪提出了「揪軍內一小撮」的口號。這使已成為囚徒的彭德懷,又成了「軍內一小撮」的總代表。報紙大造輿論,掀起時比彭高潮」。

  從7月26日開始,重傷中的彭德懷被北京航空學院、清華大學、解放軍各總部、國防科委、二軍直屬機關和在京院校、人民日報社、北京師範大學、空軍直屬機關及空軍在京院校、各文體單位、北京郵電學院等數十個單位的「造反組織」連續「揪鬥」。其中6次為萬人大會,7次「遊街」。張聞天、黃克誠和解放軍的一批被「打倒」的著名將領譚政、張愛萍、肖向榮、工尚榮、廖漢生、李志民等被拉來「陪鬥」,和彭德懷一起在萬千公眾前遭受摧殘淩辱。彭德懷不甘受辱,強直著頭,挺立著身軀。一些彪形大漢被選來按低他的頭,反提他的胳膊。長時間的傷痛、憤怒,使他在被「遊鬥」中幾度昏迷。

  從「文化大革命」的風暴卷起,彭德懷的妻子浦安修就陷入更大的災難之中。儘管她原任北京師範大學黨委副書記的職務早已經「落選」,被派去擔任師大附校辦公室主任,仍屬「當權派」之列。而最關緊要的,她是彭德懷的妻子,這使她成了「造反派」的大目標。

  [「七·二〇」事件:1967年7月20日,武漢市廣大群眾和軍隊官兵出於對文革小組的「左」的錯誤的強烈不滿,圍困了去武漢的中央文革小組代表王力。數十萬軍民舉行示威遊行。這一行動被中央文革小組指為反革命事件。]

  1966年7月,浦安修的家被抄,人進了「專政隊」,白天勞動,夜晚住在沒有完工的一間浴室裡,潮濕的水泥地面上鋪著一床薄褥子。

  1967年8月11日下午,浦安修被一夥紅衛兵押到校內數學樓前。幾個月來,她茫然地承受著一切。驟然間,她看到人群中一輛三輪車上押著一個人。縱然是衣貌全非,她也一眼就看出是他——一別兩年的彭德懷。彭德懷也看到了她。四目相視,都痛苦地低下頭。

  當晚7點半,彭德懷和浦安修被拉上會台。由北京師範大學造反組織「井岡山兵團」主持召開的「批判鬥爭反黨篡軍的大野心家彭德懷和彭賊的臭妖婆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浦安修」萬人大會在一片口號聲中開始。

  浦安修被兩條粗臂反提著胳膊,兩隻大掌猛按著頭,做成「噴氣式」;耳裡灌進了一連串彭德懷的駭人聽聞的「罪行」,和她如何與彭德懷「狼狽為奸」的「罪狀」。浦安修心頭陣陣酸痛,眼前一片漆黑,連怎麼被拉下臺,怎麼被放回去都記不清了。這一幕「史無前例」的悲劇,成為他們30年夫妻的最後一面。浦安修被傳去勒令交代彭德懷的罪行。一向溫和文靜的浦安修,這時頑強地閉口不答。1967年10月出版的紅衛兵《大批判通訊》上,登載當時對浦安修審訊記錄的按語說:「時至今日,浦妖婆拒不揭發彭賊,企圖頑抗到底。還千方百計的為彭賊塗脂抹粉」。扁擔落在浦安修的肩背上,她的頭被揪著往牆壁上撞得咚咚響。造反派還遞給她最後通碟:「再不交代,砸爛你的狗頭!」8月31日晨7點,北京西郊頤和園的朱紅大門徐徐打開,浦安修低頭匆匆而入。

  兩小時後,有人發現了她。她靜靜地躺在昆明湖邊,已經沒有了回憶,沒有了痛苦。衣袋裡還有未服完的安眠藥。這時,北京師範大學浦安修專案組的頭頭,正在勝利的興奮中仔細研究如何貫徹戚本禹關於對浦安修的「問題」要「抓緊搞」的指示。

  浦安修被抬到北京醫學院第三附屬醫院搶救,大夫從她身上發現一枚校徽,才弄明瞭她的身份。

  半夜,浦安修清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病床上。她又回到了多難的人世。

  一天后,專案組頭頭下令將她從醫院押回學校管制。北師大批鬥會以後,彭德懷因精神受重大刺激,右半身麻木。但這個鐵鑄的歷史巨人,兩天后又站立起來了。

  8月15日晚,彭德懷在囚室內聽到部隊在院子裡集合。接著,窗外高音喇叭傳來《中國共產黨八屆八中全會關於彭德懷為首的反黨集團的決議》的播音。

  從1959年8月在廬山上產生了這個決定他的命運、也影響著整個中國命運的《決議》以來,還是第一次向全國全世界公佈這個文件(摘要)。這意味著什麼呢?彭德懷先是一怔,隨即把椅子向門口移動一下,仔細聽下去。他有時點點頭,有時發出笑聲。哨兵走到他身旁,可能是為瞭解他的「反應」,他說:「這叫我怎麼活咯。」

  第二天,《人民日報》刊登了《決議》(摘要)和一篇題為《彭德懷及其後臺罪責難逃》的社論。接著,《紅旗》雜誌發表社論《從彭德懷的失敗到中國赫魯曉夫的破產》,《解放軍報》發表社論《宣將剩勇追窮寇》。「文化大革命」中,這兩報一刊是傳達最高司令部聲音的。馬上在全國掀起又一次批彭高潮。在北京,彭德懷再度被連續「批鬥」,軍內外各大單位爭先恐後來押走彭德懷。不管哪個單位,只要申請的報告一來,時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文革成員、國務院副總理、公安部長的謝富治就批:「可以安排」。北京軍區、第二炮兵司令部、總參謀部、總政治部、海軍司令部、北京衛戍區、通信兵、防化兵、裝甲兵、鐵道兵、工程兵司令部、國防科委、國防工辦、解放軍政治學院、後勤學院、高等軍事學院、第六研究所、中央直屬機關等大單位12次召開萬人大會「批鬥」、「公審」彭德懷。69歲的元帥被兩個大漢拖著跑步上臺,在烈日之下,在拳腳之中,在對一串串誰也不識真相的罪行罪狀的聲嘶力竭的揭發批判聲中,他頑強地挺著腰杆,屹立於大地之間。

  殘酷的「批鬥」一直進行到1967年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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