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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原來是坐班房


  彭德懷在囚窗裡翹首盼望毛澤東的答覆,就此一等8年,直到他的生命結束。

  1967年元旦剛過,《人民日報》發表了姚文元又一篇氣勢洶洶的文章:《評反革命兩面派周揚》。晚上,彭德懷剛要休息,紅衛兵進屋叫他寫對姚文元大作的看法。

  「我不寫,姚文元發表文章是他的自由,我不發表(看法)也是我的自由。」

  「你到底寫不寫?」

  彭德懷歎了一口氣。他想起來,此時,姚文元有誹謗他人的「自由」,而許多人己喪失了為自己申辯的權利。但經過數十年戰火考驗的彭大將軍,還是「自由」地還了姚文元一「槍」。彭德懷提筆給素不相識的姚文元寫了一封信:

  「姚文元同志:

  讀了3日《人民日報》、《評反革命兩面派周揚》的大作後,紅衛兵同志要我對其中一段表示態度,即『自命為海瑞的右傾機會主義反黨集團,在廬山會議上提出一個徹頭徹尾的修正主義綱領,夢想推翻以毛澤東同志為首的黨中央領導,把我國拉回資本主義的黑暗道路上去。』如果這樣宣傳有益,就樣宣傳吧。如果需要實事求是一些,我就可以供給一些材料。」

  彭德懷在信中敘述了在廬山會議上給毛澤東寫那封信的經過和信的主要內容。

  1月6日,彭德懷的這封信被送到彭德懷專案組,成為彭德懷的新「罪行」。

  彭德懷按紅衛兵的要求寫了四份材料:《挖思想根》、《建軍問題的錯誤》、《評軍銜過程》、《為什麼在廬山寫信給毛主席》。材料送到中央文革,康生批:「彭德懷寫的材料是又一次的向黨進攻,材料應送毛主席、林總、總理閱。」毛澤東閱後批:「林周閱後,退康生同志存案。」

  紅衛兵又提出高崗、饒漱石和「軍事俱樂部」等等問題,對彭德懷說:「你就是高饒反黨集團的幹將!」勒令彭德懷:「把你們那個軍事俱樂部寫出來。」

  「沒有什麼俱樂部。」彭德懷瞪眼答覆。

  「非寫不可!」

  「啪」的一聲,彭德懷的手掌打在桌子上。他終於忍耐不住了,大吼起來:「殺掉頭也沒有!」

  這時,彭德懷正受著疾病的折磨。由於心情焦灼,房屋陰暗潮濕,又沒有衣服可換,在朝鮮戰場礦洞裡患過的神經性皮炎復發了,雙腿長滿濕潤和糜爛的斑塊,並向上身擴散。

  2月中旬,彭德懷的腿、臀、背長滿紅瘡,奇痛奇癢,不能彎腰,不能躺臥,這時他才向監護點的人提出能否治療一下。他身上仍然是從成都穿來的一套內衣褲,已沾滿了膿血。襪子早破了,棉褲露著棉花。

  監護點內,被監護的人都收到家人送來的衣物、食品,唯彭德懷沒有人送。監護幹部問他要不要告訴家屬送些換洗衣服來,彭德懷總是說:「算了吧,算了。」他料想浦安修處境不會好,又怕連累侄兒侄女。想來想去,才給彭梅魁寫了一封信。

  在吳家花園時,彭梅魁曾對伯伯說,不管在哪兒,我都要來看你的。彭梅魁說到做到了。彭德懷到大三線,春節時,彭梅魁到成都看望伯伯,給伯伯洗衣服,縫縫補補。臨走時,彭德懷問她1962年給中央的那份八萬字長信的抄本保存情況,彭梅魁瞞著伯伯說:「燒了。」彭德懷用眼睛打量著彭梅魁,說:「這樣好,這樣好。」以後彭梅魁常寫信問伯伯好。1966年12月,彭德懷又把給毛主席寫的一封信抄了一份寄給彭梅魁,讓她保存。此後,彭梅魁就再沒有收到彭德懷的信,不知道伯伯的情況。

  2月底的一個晚上,監護點的兩個參謀按彭德懷告訴的地址來到彭梅魁家裡,交給她一封信。彭德懷在信中告訴彭梅魁,他己「被抓來北京」。「到京兩月,紅衛兵對我所追問者,還是廬山會議情形,此事無再談必要,仍如既往,服從中央決定。其他一切願受革命群眾審查,請你放心吧」。「今冬皮膚炎(疹疹)變為瘡疤,痛癢異常,近警衛部隊負責人派醫生專治,已見成效」。「在成都被抓時很急,未帶應用東西,僅穿著黑棉布衣服,現已破爛不堪,春暖後無法換洗」。「如景希珍在成都,請他找兩條短褲、上黑下藍那套布制服、襪子、布鞋,還要寄一點錢」。

  後面署名是:伯父清宗。

  彭梅魁激動極了,一個多月以來,她寢食不安,為伯伯擔心,今天總算有了下落。

  3月6日,彭德懷和其他「犯人」被轉移到距五棵松不遠的羅道莊衛戍區幹部隊駐地監護。

  大門口有守衛,「案犯」(《哨兵日記》上對被監護人的稱呼)門口各有一個哨兵,彭德懷屋內還設有一個哨兵。一言一行都被記錄在案。

  到了羅道莊,彭德懷發現對他的看管更嚴了,自言自語:「我知道這裡不是營房,是班房」, 「我是在這裡坐監獄。」冬日將盡,他還穿著那身破棉襖褲,無衣可換。他向哨兵要來一根針,一點線,自己補破襖。有時對著哨兵拍腿感歎:「今年我已經撤職八年了,這八年白白地浪費過去了!」

  3月19日,一個參謀拿著彭梅魁送來的衣物和水果來到彭德懷囚室。東西是由北京衛戍區司令部轉來的。參謀讓彭德懷簽收據,彭德懷在上面寫了「石穿」兩個字。

  彭梅魁的物品給他帶來安慰,也帶來了希望。4月1日,他又給毛澤東寫了一封長信,談被抓的經過和目前的情況。因報紙上有文章,不點名地說他到西南搞翻案活動,在這封信的最後,他向毛澤東聲明:「我到西南區頭7個月,大約走了20個縣市,15個工礦企業、區(雲南還未去),目的是想收集一些材料,作些研究,增加自己這方面的一些知識和提供領導參考,並無其他意圖。」仍然沒有回音。

  4月20日晚,又提筆給周恩來寫信。稱呼「總理」,信中談四川石棉廠礦碴堆積在南岸,流失不少。他曾報告西南局領導人,此礦碴可加工成鈣鎂磷肥,成本低,肥效高,恐此事被擱置。「小事情本不應該打擾您,但我不知應告何人,希原諒!順祝您永遠健康!」下署名「石穿」。

  彭德懷在囚室裡給毛澤東寫信,給周恩來寫信,給中央文革寫信,奇怪的是他沒有給「副統帥」林彪寫過信。

  5月24日,《人民日報》發表戚本禹的長篇講話《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是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建軍綱領》,戚本禹說:「一小撮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在黨內最大的一小撮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的支持下……為廬山會議罷了官的右傾機會主義分子彭德懷等人翻案,企圖煽動別人起來同他們一道進行反革命復辟活動。」

  從姚文元評《海瑞罷官》的文章發表以來,報紙上已多次不指名地罵他反黨、反社會主義、鬧翻案等,對他用的是「右傾機會主義者」一詞。戚本禹此文在報紙上第一次指「彭德懷」之名而攻擊之。彭德懷坐在桌旁,先是看到文章中點了一串名字:彭真、陸定一、周揚、林默涵、齊燕銘、夏衍、田漢、鄧拓……怎麼,都成了反革命?!他在這些名字下用紅鉛筆重重地劃了一道又一道。再看下去,看到了自己的名宇,他在那一段話下面也劃了重重的一道,喘了一口粗氣,把報紙扔向一邊,躺到床上唱起「國際歌」來:「起來, ……起來,……滿腔的熱血已經沸騰,要為真理而鬥爭!」低沉而粗獷的喊聲,震動了囚室內外冷凝的空氣。哨兵在登記本上記下了彭德懷以上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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