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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爬上山頂之後,地勢反而顯得較為平坦,他回頭望著黃草梁上雲中走馬的情景,一種人在畫中游的新奇之感油然而生。有人對聶榮臻說,今天是農曆8月15中秋節咧!聶榮臻高興地說:「想不到咱們在黃草梁上過八月節!」

  在這只有幾戶山民的大山上,拿什麼東西來過中秋節呢?炊事員何萬里頗有點秘招,變戲法似地找到了一點蓧麥面餅和山藥蛋。聶榮臻邊吃邊讚歎:「比月餅還好!」

  一輪壁玉般的圓月,將清輝灑滿了黃草梁。或坐、或立、或臥的八路軍指戰員們沐浴在如銀似水的月光之中。聶榮臻和他麾下的將士們在一瞬之間,仿佛遠離了血與火的戰場,置身於人間仙境,許多人都被這高山之巔的中秋夜景迷住了。聶榮臻和張瑞華並肩站著,雙雙仰頭望著明月,默默無語。

  是啊,每逢佳節倍思親,他倆又思念起丟失在上海茫茫人海中的獨生女兒來了……

  ※第四十四章 在延安的日子

  路過晉綏區,呂正操和他率領的部隊留下了。10月上旬,風塵僕僕的聶榮臻像一個遠道歸家的遊子,以激動而又興奮的心情,一頭撲進中共中央所在地——延安的懷抱裡。他用熱烈的目光,深情地注視著寶塔山、延河水和河谷兩旁黃土山崖上的一排排窯洞。他被安排住在楊家嶺的一座窯洞裡。

  毛澤東等中共中央領導人在棗園接見了在敵後苦鬥了6年的聶榮臻。毛澤東一邊猛抽他的「老刀牌」香煙,一邊風趣地說:「我們大鬧五臺山的『魯智深』回來嘍!」聞者皆開懷暢笑。此時,6年前受命率隊奔赴抗日前線的各路大軍的負責人,又在延安歡聚一堂,大家都格外興奮。聶榮臻向毛澤東等中央領導人初步彙報了晉察冀各方面的工作,聽取了中央領導人的有關指示。幾天之後,他在重慶《群眾》雜誌上發表了《論敵後抗戰》的文章。文章是以他原來寫的《敵後六年之一得》改寫的。文內提到:抗戰6年,共作戰1.74萬次,斃傷和俘虜敵偽23.5萬人,我方傷亡6.4萬人。「一點一滴的勝利都是從一點一滴的流血鬥爭中得來的。」這一段話,歡樂與艱辛兼而有之。文章在經驗部分增加了一條:要有賞罰嚴明的制度,虛心檢討成功與失敗的原因。

  12月中旬,聶榮臻接到晉察冀軍區彙報,歷時3個月的反「掃蕩」結束。

  「烽火連三月」,敵人「掃蕩」的時間果然如聶榮臻所估計的那樣,是幾年來最長的一次。軍區部隊雖然殲敵1萬餘人,並開闢和恢復了村政權1000多個,取得重大勝利。但是,軍區直屬隊在敵人合擊的時候,也受到了一些損失。聶榮臻的一個箱子也丟失了。這只箱子,差不多是聶榮臻唯一的家當,從長征開始,他就帶在身邊。箱子裡保存的全是些有意義的紀念品,有在紅一軍團工作期間保存的整編材料和統計,有報道周文雍和陳鐵軍被殺害消息的那張剪報,還有他1919年赴法國勤工儉學時的護照。那個護照上有沿途所經國家的簽證,以及後來他去比利時、德國、蘇聯直到回國的簽證,聶榮臻是把它作為周遊列國的紀念品保存下來的。不論是在白區工作的時候,還是到中央根據地以後,他一直珍藏著,即使長征路上那麼艱苦,也沒捨得把它丟掉。這次卻統統丟失了,聶榮臻一再扼腕嘆惜。

  但是,他更為遺憾和沉痛的是軍區直屬隊的一些人員在這次反「掃蕩」中犧牲了。獲悉軍區為犧牲的人員召開追悼會,特地發去了唁電。

  1944年元旦、春節期間的延安,披著潔白素雅的雪裝。1月7日晚,聶榮臻與周恩來、葉劍英、黃華一起,踏雪前去參加送別班威廉和克蘭爾夫婦的晚餐會。班威廉夫婦是兩三個月前從晉察冀到延安來的,他們準備從延安到重慶,然後回英國去。班威廉夫婦後來對此次與聶榮臻的話別,有一段觀察很細緻的描述:在這次晚餐席上,周恩來談笑風生,講了很多話,他殷勤勸我們喝一種特別的梨酒,他自己也喝了許多。聶榮臻將軍則心緒陰沉,貌多思索。我們只覺得他們兩位同樣在真誠地擔心著我們的安全,只是兩人的反應不同。

  當他們快要離席的時候,周恩來的話越說越多了,但他絕不提到我們南行的事,也不提到重慶為何不打電報來的話。至於聶榮臻將軍,則真的憂容滿面。他在河北向我們道別時是很快樂的,因為他知道我們會再碰見他,這一次他似乎覺得我們不會再見他了。我們以最熱烈的聲調喊著:「在北平再見!」也引不起他一絲笑容。他將我們的手緊握在他的雙手裡,異常激動地說:「再會!願上帝保佑你們!」

  聶榮臻是個重感情而又性格內向的人,要與如此親密的外國朋友分別——很可能是永別的感情是凝重的,他擔心他們一路上的安危。

  聶榮臻到達延安之後就參加了整風,而不是一下子就參加中共「七大」。

  1944年1月上旬,他3次向中共中央書記處彙報了晉察冀的工作。據此,由任弼時、王若飛起草經毛澤東修改,發佈了《中央對晉察冀分局幹部擴大會議的指示》。指出:「六年來,分局同志及晉察冀全體幹部黨員和在邊區的八路軍指戰員,與人民群眾相結合,創造和堅持了晉察冀民主抗日根據地,是執行了中央的路線和所給予的任務,工作是有很大成績的。」同時指出,在堅持持久抗戰,準備與敵人熬時間方面,「還有若干不夠的地方,需要我們加以去充實與改進」。「我們在思想上,還要有在最困難局面下和敵人熬時間的準備。這就需要我們避免輕敵速勝觀念,要更加依靠群眾,與群眾打成一片。」①在延安整風中,對6年來晉察冀的工作是肯定的,但是也提出種種批評意見。主要是批評聶榮臻有「輕敵速勝觀念」。

  ① 1944年1月11日,中央書記處的指示。

  聶榮臻1981年回憶說,當時,我強調過這樣的意思:戰爭不會拖得很久了,勝利的曙光就在前頭。這個說法,不是沒有根據的。因為,歷史上大規模的戰爭,一般都超不過4年。一場戰爭要牽扯到各個方面的條件,不會拖得太久。日本帝國主義發動侵華戰爭,到1943年整整6年了。從華北戰場看,它已明顯地顯露出衰敗的跡象。它還能再拖幾年呢?1943年初,我們宣傳過一個口號,叫做:「迅速打敗希特勒,1943年打敗日本」。當然,這個口號先是根據中共中央1942年「七·七宣言」的精神提出來的。後來由於歐美遲遲不開闢第二戰場,打敗希特勒的時間推遲了,中央也改變了這個口號。

  但從華北的實際情況看,提出這樣的口號,還是有一定道理的,不單單是為了鼓勁,還有一個準備下一步的問題。勝利了怎麼辦?不能措手不及呀!有的同志批評說這是「輕敵速勝觀念」。什麼「輕敵速勝觀念」,6個多年頭的戰爭,已經是相當持久了,哪裡還談得上「速勝」!

  聶榮臻雖然受到非議,但仍然堅持這個觀點。1944年8月,當他會見美軍觀察組的時候,也談論起是否勝利在望的問題。美軍觀察組負責人戴維·包瑞德是這樣描述聶榮臻的:「他相當客觀地描述了他所負責的軍隊和地區,一點也不講他自己,但是對國民黨過多地使用了宣傳性的生硬的語言。他看上去既橡一位普通戰士,又像一位彬彬有禮、舉止威嚴的人,具有經常參加社交活動者所具有的嚴謹作風。」

  「包瑞德上校」,聶榮臻望著這位戴著船形帽的胖乎乎的美軍校官,從容不迫地說道,「從1941年日軍偷襲珍珠港發動太平洋戰爭算起,已經快3年了;如果從盧溝橋事變算起,日軍在中國打仗已經有7年了。他們漂洋過海,在異國作戰,困難是很多的,從各方面看,已經非常吃力了。在希特勒快要滅亡的今天,難道他們還能單獨堅持很久嗎?」①「不,將軍!」包瑞德不太相信聶榮臻的話,「日軍正出動幾十萬人,爭奪從河南到廣西的大陸交通線,而且進展相當順利,特別是在東北還有約50萬精銳的關東軍沒有使用。日本人還可以打下去,戰爭還要再拖一段比較長的時間。難道不是這樣嗎?」

  ①《聶榮臻回憶錄》,解放軍出版社1986年3月第2版,第55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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