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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六月下旬,西征進入第二戰役,一軍團受領的任務是進入隴東的靖遠、海原縣境。部隊繼續西進,一路是很苦的。這一帶十分荒涼。炎夏行軍,到處一片黃土,有時走幾十裡地,頭上赤陽曝曬,腳下熱沙灼烤,想找幾棵樹體息都很難。晚上行軍本來比較舒適,可是這地方晝夜溫差很大。到了夜間氣候太冷,部隊有時不得不揀牛糞燃篝火防寒。尤其是好些地方都是苦水區,給部隊造成很大困難。有些地方要到十幾裡以外去馱水吃,有些地區地勢太高,根本沒有水源,要靠冬天窖下的雪水和雨季的積水維持生活。很多地方看著河水很清,但不能吃,是苦的。吃苦水,連牲口也要拉稀。吃窖水也很不清潔,有時發現其中有人畜糞便沒有清除,但沒有辦法啊,只能吃那個水。

  部隊前進到寧夏的固原、海原一帶,我們有意識地不過早地接近西蘭公路,就地整訓,籌糧籌款,做群眾工作,不過早地驚動敵人。

  這時期,建立抗日統一戰線,已經提到重要工作日程。野戰軍司令員兼政委彭德懷幾次下達政治工作指示,講得很明確:「開展抗日統一戰線的工作,是我們西征中的戰鬥任務之一,是和我們消滅敵人戰鬥任務一樣重要。」所以一軍團無論是做群眾工作、白軍工作、回民工作,都是貫徹抗日統一戰線精神。對於沒有民憤的小地主,一般商人,和東征時一樣,執行比較寬大的政策。為了防止濫打土豪,規定除單獨行動的連隊外,一般連隊均無打土豪之權,一律由政治機關協同地方政權統一辦理。要防止錯沒收,如果沒有調查清楚,寧可少沒收一家。也可將沒收改為募捐抗日經費的方式。在回民工作中,明確提出反對大漢族主義,承認回民的民族自決權,凡是紅軍協助組織起來的回民革命政權,承認它是區鄉縣的自治政府。對尊重回民風俗習慣,又作了更嚴格的規定。工作做得比過去更細了,團結的基礎更擴大了。

  這個時期最突出的是對白軍的統一戰線工作。野戰軍政治部要求我們做到,「使每個指戰員深刻的認識:要爭取中國革命的偉大勝利,不僅僅是依靠紅軍打天下,而且要爭取白軍到我們這邊來。」在這方面,一軍團各級政治機關做了大量的工作。馬鴻賓本來是我們西征的主要作戰對象,我們在第一個戰役中就把他的主力消滅了。但是我們仍然是一面作戰,一面爭取他們。曲子鎮的戰鬥,不只是打的軍事仗,也打了政治仗。曲子鎮戰鬥之所以能取得勝利,一方面是改進了戰術,另一方面也是在戰場上開展政治攻勢取得的成果。我們攻進去以後,敵人退守西北一隅頑抗,我們進行戰場喊話,曉以民族大義,要他們不要把槍口對著紅軍,和我們一致抗日,殘敵終於全部放下武器。這次戰鬥不僅捉住了敵第一〇五旅冶旅長,該旅姓楊的副旅長也成了我們的俘虜,不過他混在傷俘中一起被我們釋放了。

  其實,他若不這樣,我們也會釋放他的。冶旅長這次腿部負傷,我們派醫生給他治療;他的小老婆藏在淺水井中,被我們打水的伙夫發現,撈上來以後,她兩手戴滿了金戒指,也無人摘她的。最後將他倆一起放走了。第一次戰役的俘虜兵,除自願參加紅軍的以外,都經過抗日統一戰線的教育,當兵的發三五元,當官的發十元,都放走了。還給馬鴻賓和其他幾個旅長寫了爭取信,托他們帶回去。對其他馬家騎兵也都極力爭取。那時,鄧寶珊的新一軍駐榆中、定西、靜寧、靖遠一帶,我們也很注意爭取。我們曾數次派遣俘虜和與鄧部有關係的軍官,給鄧部帶信去。信是署政治部的名義,重要的對象則由我署名。在曲子俘虜了一名在鄧部工作過的參謀,我們送到野戰軍司令部去了,後被派去與鄧接洽。

  西北軍是我們進行抗日統一戰線的重點之一,當時的口號是「楊虎城不打紅軍,紅軍不打楊虎城」。不過,這次西征沒有遇到楊虎城的部隊。對東北軍則是我們工作重點的重點,以政治爭取為主。在六盤山附近,我們和東北軍何柱國的騎兵第一師和騎兵第六師接過火,消滅過他們的幾個騎兵連。不過打是為了爭取,我們幾次把俘獲的人員和繳獲的馬匹都給他們送回去了。我們對騎兵第六師進行的工作是很成功的。多次對他們進行戰場喊話,半夜到他們營地附近唱《松花江上》等救亡歌曲,甚至發展到戰場聯歡,與他們暗中簽訂停戰協定。這都推動了日後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發展。

  對東北軍的爭取工作我們確實下了功夫。在北京衛戍區當過副司令的李鐘奇同志,就是西征時起義過來的。他當時任東北軍騎兵連長,起義過來後在一軍團騎兵團當參謀長。我們還俘虜過東北軍的一個騎兵團長,經過教育,當時就放了回去,但這件事被胡宗南知道了,逼著張學良把這個騎兵團長槍斃了。

  七月底,一軍團集結在隴東的預旺堡。這一帶飲水燒柴都很困難,所謂集結,其實都離得很遠。軍團部在預旺堡,二師集結在預旺堡及其以西地區,一師在預旺堡以南九十裡之梨花嘴,四師則在預旺堡東南八十裡之毛井。八月一日,各師動員整訓,準備迎接將要到來的更加艱巨的任務。二日召開團以上幹部會,總結西征以來完成任務的情況和經驗教訓,佈置開展革命大競賽,預定在紀念「九一八」時全軍團大檢閱。

  預旺堡整訓期間,在我記憶中還有兩件可記的插曲。

  第一件是,美國記者斯諾和醫生馬海德,在黃華同志陪同下,到了預旺堡,斯諾在採訪時,給一軍團照了好些照片。又有不少人請馬海德同志看病。部隊頭一次見到美國友人,大家是很熱情的。

  第二件是我的妻子張瑞華同志輾轉前來看我了。她來時,我還在前線,左權同志派人把我叫回預旺堡。張瑞華經組織安排,用了幾個月的時間,由上海經天津、陝西澄城、西安輾轉到達當時的中央所在地保安(今志丹)。一到保安,組織上就安排她到預旺堡一軍團軍團部來看望我。在這極其艱苦的歲月裡,我們闊別了五年之久。聽她講述別後的情況,我才知道我們離開上海後,堅持上海地下工作的同志,經歷了更加殘酷的鬥爭,許多同志被捕,受盡酷刑,有的坐牢,有的英勇犧牲。使我對戰鬥在白區的戰友充滿了懷念和崇敬之情。

  當時因軍情緊迫,戰鬥頻繁,張瑞華在預旺堡住了兩天就回保安去了。七月份,中央與四方面軍又取得了聯繫,知道他們與二方面軍一起正在經巴西等地向岷縣方向北上。但中間張國燾又一再動搖,開始想經臨夏在蘭州以西渡過黃河,然後去新疆,以取得蘇聯援助,以後經中央一再勸說,和其他同志的鬥爭、幫助,他才確定北上與一方面軍會師。

  八月底,我們一軍團和十五軍團由預旺堡、同心城、黑城鎮地區出發南下,以策應二、四方面軍的北上行動。一軍團由我帶領一師直插靜寧、隆德地區。那時一師師長是陳賡,政委是楊勇。我們經過幾天急行軍,向西蘭公路逼近。九月十八日,我第一團佔領靜寧縣的界石鋪。十月一日,友鄰獨立支隊第七團的騎兵出敵不意攻克了會寧城,隨後我一、二兩個師配合十五軍團七十三師又在城外擊潰了前來增援的敵軍兩個團。五日,四方面軍的三十一軍佔領通渭城。這就為紅軍三大主力在會甯城會師創造了條件。

  十月八日,四方面軍先頭部隊到達界石鋪。九日,朱德同志率領總司令部到達會寧,十日,一、四方面軍的先頭部隊就在會寧舉行了熱烈的聯歡會,大家都很高興。二方面軍也於十九日由賀龍、任弼時同志率領相繼到達。一軍團一師一團的部隊參加了在會甯文廟前舉行的慶祝大會,會上宣讀了中央發來的賀電。歡呼聲響遍會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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