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聶榮臻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四一


  十二月一日,是戰鬥最激烈的一天。淩晨,敵人在敵機狂轟濫炸之下,更加囂張地向我進犯。而總參謀部命令我們在本日十二時前,要保證決不讓敵人突破白沙河,使總部和全野戰軍能順利地渡過湘江封鎖線。敵眾我寡,但在「一切為了蘇維埃新中國」的口號下,我們的士氣驚天地而泣鬼神。於是在二十多裡地的戰場上,炮聲隆隆,殺聲震天。在茂密的松林間,展開了生死存亡的拼殺戰。開始,敵人猛攻三團陣地,三團連續打了幾次反衝鋒。敵轉而猛攻我一、二師的接合部,終於被敵突進四五裡地,並迂回到三團背後,包圍了三團兩個營。一個營當天奮勇地突出了重圍,和一、二團會合。一個營實錯了方向,反而突入敵群,被分割成許多小股,在班、排長和党的支委小組長帶領下,兩天以後多數人歸回了自己的部隊。敵人從我接合部突破以後,二師也有被包圍的危險。因為二師部署靠外,他們當機立斷,命令守白沙的團隊將敵人堅決頂住,這個團打得非常頑強,他們硬是憑著刺刀,將來勢洶洶的敵人頂住了,其他兩個團才撤出向西邊大山靠攏。

  接近正午時分,得知中央縱隊已經渡過湘江並已越過桂黃公路,我們才放了心,令一師和二師交替掩護,邊打邊撤。一師經木皮口、鷂子江口,二師經廟山、梅子嶺、大灣,分別從兩個山隘口退入通資源的大山區。

  這一天,一軍團軍團部也遭受極大危險。敵人的迂回部隊打到了我們軍團部指揮所門口,這是多年沒有的事。當時指揮所在一個山坡上,我們正在研究下一步行動計劃,敵人已經端著刺刀上來了,我起初沒有發覺,警衛員邱文熙同志很機警,他先看到了,回來告訴我。我說,恐怕是我們的部隊上來了,你沒有看錯吧?他說沒有看錯。我到前面一看,果然是敵人。左權同志還在那裡吃飯,我說,敵人上來了,趕緊走。於是我一面組織部隊趕緊撤收電臺,向一個山隘口轉移,命一部分同志準備就地抗擊敵人,一面命令警衛排長劉輝山同志趕緊去山坡下通知劉亞樓他那個政治部,讓他們向預定方向緊急轉移。

  劉輝山往下走的時候,敵人正向我們方向射擊,一抬腳,一顆子彈奇怪地把他的腳板心打穿了。由於我們這次及時地採取了適當措施,擺脫了敵人,避免了損失。(進北京以後,劉輝山曾當過中央警衛團團長。)在我們撤退的時候,敵人的飛機活動很瘋狂,撒下很多傳單,說什麼如果不投降就要葬身湘江,國民黨政工人員編寫的這些狂妄淺薄的宣傳品,連他們自己的士兵都稱之為賣狗皮膏藥,更嚇唬不倒英雄的紅軍,沒有人去理它!可是敵人的飛機幾乎是擦著樹梢投彈、掃射,很多人被吸去了注意力,不注意往前走了。我說,快走!敵人的飛機下不來,要注意的是地面的敵人。快走!

  在我們一軍團與敵人血戰的同時,三軍團在興安、灌陽一帶,與廣西敵人進行了激戰。五軍團則在文市附近與周渾元等迫敵進行激戰。他們也都打得頑強而艱苦,損失很大。

  這次過湘江,我們不僅要掩護中央機關,而且要掩護幾個新成立的部隊。那時候,教條宗派集團,不注意主力兵團的充實建設,卻成立了一些缺乏基礎的新部隊。我們主力兵團又缺乏兵員補充,是打掉一個少一個,而新成立的部隊戰鬥力不強,我們既要完成主要任務,有時還要掩護他們。

  準備撤往西邊大山時,有一個山隘口叫梅子沖,通過這裡,就可以到油榨坪,是我們預定的撤退路線。大家都往這個口子擠,這個口子很窄,部隊多了勢必誰也過不去。所以一定要安排開。我命令聶鶴亭帶一支部隊在通向油榨坪方向右邊的一條路上抗擊敵人,從右翼掩護大部隊撤退。佈置好後,我急忙向梅子沖趕,當我到達這個口子的時候,羅炳輝和蔡樹警帶著九軍團過來了。我對他們說,你們部隊比較少,可以走左側的另外一個口子,不過稍微繞點路,但也不遠。這個隘口今天一定讓我們軍團通過,我們也好掩護你們。

  我親自在這個口子上調排各個部隊的行進道路。一、九軍團通過以後,我在口子上等後面渡江的兄弟部隊,見到八軍團的一位負責同志,他一見我就說:「糟糕,我們的部隊都被敵人打散切斷了!」我說:「此刻,過來多少是多少,先安置宿營。」因為這時已經天黑了。第二天,我們才知道彭紹輝、肖華帶的那個少共國際師還沒有過來。於是又派了一個部隊,重渡湘江,把少共國際師接了過來。雖然如此,由於敵人來得快,我們行動太慢,所以仍然有一部分部隊沒能渡過湘江,象五軍團的三十四師和三軍團的一個團,還有八軍團被打散的部隊都被敵人切斷了,損失很大,其中有些同志後來轉到湘南打遊擊去了。

  突破第四道封鎖線這一仗,是離開中央根據地打得最激烈也是受損失最大的一仗。這時,紅軍由江西出發時的八萬六千多人,經過一路上的各種減員,過了湘江,已不足四萬人。博古同志感到責任重大,可是又一籌莫展,痛心疾首,在行軍路上,他拿著一支手槍朝自己瞎比劃。我說,你冷靜一點,別開玩笑,防止走火。這不是瞎鬧著玩的!越在困難的時候,作為領導人越要冷靜,要敢於負責。

  我們在油榨坪沒有敢休息,因為敵人在後面緊追。過了油榨坪,擺脫了敵人,到了一個大樹林裡,我們才得到休息。幾天幾夜的緊張激烈的戰鬥,這時候才感到又饑又餓,疲勞極了。我把身上帶的乾糧拿出來吃,也分了一些給林彪吃,覺得真是香極了。艱苦的歲月就是這樣,緊張的戰鬥會使你忘記饑餓和疲勞,一旦休息,能睡上一小黨,或吃上一點乾糧,就會覺得是一種極大的享受。這次過湘江,進一步暴露了教條宗派集團在政治上和軍事指揮上的逃跑主義錯誤,促使人們從根本上考慮黨的路線問題,領導問題。

  §黎平會議和渡烏江

  渡過湘江以後,一軍團減員不少。以一師第三團為例,從中央根據地出發時,是兩千七八百人,過江後,只有一千四五百人了。當然這個減員數字不光是波湘江受的損失,包括前幾次過封鎖線的傷亡和非戰鬥減員都在內。

  可是我們終究沒有被敵人消滅在湘桂邊境與湘江之畔,我們又整隊前進了。

  離根據地越遠,困難越多;就越想到有根據地的好處,和離開根據地作戰的難處。突破第一、二道封鎖線時打仗下來了傷員,還可以交給送紅軍出征的擔架或用沿村轉送等辦法,送回根據地安置。可是越走越遠,這種可能沒有了。又不能都抬著走,只能就地安置,這是唯一的辦法。許多輕傷員都是不願意寄養的,都願意隨隊養傷。

  部隊也不能傷亡一個少一個,總要千方百計地動員群眾參加紅軍。從道理上說,哪裡有窮人,哪裡就有兵源。不過,那時紅軍行動飄忽,新區群眾對紅軍又不十分瞭解,做好擴紅工作確實不容易就是了。所以經常是減員多,補充少。這就是難題。

  還有一個大難題是如何鞏固提高部隊的士氣,關鍵是如何向指戰員講明紅軍的前途,部隊向哪裡去。幹部戰士不斷地提出這個問題,開始說是轉移,可是越走越遠,僅「轉移」兩字就不可能圓滿地回答指戰員心中積下的疑問了,特別是跨過粵漢路後,就不得不逐步明白地告訴是為了去和二、六軍團會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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