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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艱難的歷程(4)


  八月二十日前後,我們隨軍團部開始過草地。茫茫水草地,一望無際;天上無飛鳥,地下無蟲鳴,方圓幾百里地看不到一塊石頭,見不到一棵大樹,荒無人煙。有的是腳下長得密密麻麻、高矮不等的一叢叢水草,草叢裡河溝縱橫交錯,積水氾濫,浮在表層混濁淤黑的積水,散發出陣陣腐臭的氣味。走在這片無邊無垠的沼澤地上,令人分不清東西南北,辨不清哪一條是可行的道,步步如履薄冰,稍不留神,踩進陷井似的泥潭,就會越陷越深,遭到滅頂之災。幸好,先頭的兄弟部隊在當地藏胞嚮導的幫助下,已探出了一條婉蜒曲折的通道,沿途用木板、樹枝給我們設好了路標,使我們能沿著比較安全的路線行進,減少了許多不必要的傷亡。這一個個路標,都是先頭部隊冒著危險,付出重大代價換來的。這時,一種由衷感激的心情不禁油然而生。

  草地上不僅道路艱難,而且氣候惡劣,變化無常。按說那年八月下旬正是農曆七月下旬,還在「處暑」季節,我們南方仍然是穿短褲褂的暑天,可是這高原草地還常飄雪花,下苦雨,老天爺真是專欺侮我們這些穿著單薄衣衫的紅軍!進入水草地的第一天晚上,我們沒有經驗,仍象前一天晚上在草地邊沿宿營時一樣,找一塊稍幹一點的小坡地宿營,沒想到半夜裡下起了雨,水很快就漫上了這塊坡地,我們不得不站起身來,把墊在地下的油布頂在頭上擋雨,互相依偎著打盹,在雨中站了一夜。第二天,天放了晴,我們行軍稍輕鬆一些,晚上宿營也有了經驗,找到一處小高地,才能躺下睡覺。但是,夜裡氣溫很低,凍得難受,我們就用帶來的乾柴棍引火,加上大家拾點半幹半濕的枯草根,燃起了篝火,我和警衛員、馬夫擠在一塊睡,在篝火旁,互相取暖,總算暖和了一些。

  說到草地宿營,又想起一件有趣的事。在長期的征途跋涉中,總醫院的醫務人員憑著他們的科學知識總結了許多經驗,特別是怎樣保護腳、恢復腳力的經驗更加豐富。這一晚,他們把背來的乾柴或能找到的乾草莖把腳跟墊高,稱之謂「倒腳運動」。因為長時間走路特別是雙腳泡在水裡走路,流向腳部的血液相應增加,使雙腿雙腳感到沉重。睡覺時人躺下,這一「倒腳」,腳部比頭部、上身稍高,使腳得到休息,恢復正常的血液循環,避免雙腳浮腫。果然,此法很靈驗。當晚我巡查完傷病員的休息情況後,也和警衛員、馬夫一起學習「倒腳運動」,第二天走起路來,腳板好象輕鬆了許多。此後,過草地的幾天裡,大家都參加了「倒腳運動」,這樣就大大有利於連續的草地行軍。

  本來組織上配給我一頭很健壯的黑騾子,不料臨過草地的前幾天,我和馬夫都忙於為傷病員烤制乾糧,突然被人偷走了,馬夫哭著四處去找也沒有找到。在長征途中,雖然我騎騾子的時候不多,大多讓它馱我的背包和書籍、文件,馱生病、體弱的同志,或幫掉隊的同志馱槍和背包,但有匹騾子來替代人力,行軍總要輕鬆得多。現在丟了騾了,逼迫我不得不再三輕裝,把幾本心愛的書和日記本也忍痛處理掉,減輕馬夫的負擔;進入草地之後,再深的水草地也非自己淌過不可。

  行軍的第三天,可能因為連日來腳都泡在腐臭的積水裡,臭水的毒氣滲透皮膚,左腳腕上突然長了個小瘡,小瘡受污水浸蝕,感染化膿,牽動了左腿,走起路來有些疼痛。中午休息時,我看了一下瘡口化膿的地方,發現從瘡口處有一條象紅色的「線」一樣的東西往上沿著小腿內側向膝關節的方向延伸。當晚,我又就篝火再看一下,小瘡這條「紅線」已往上延伸到了大腿內側,整條腿也感到疼痛。

  這時,我記起在家時聽老百姓說過,這是腳瘡裡有毒氣,讓這條毒線通到心臟,就有生命危險。不過老百姓個有土辦法,就是用苧麻「灸」。我也試著從新的苧麻草鞋的鞋帶裡割下了一段苧麻,在篝火上點著了火,吹滅了火焰,用火撚對著大腿內側「紅線」的頭猛「灸」了三次,第二天,果然「紅線」降了下去。同時,軍醫用碘酒把瘡口消消毒,用紗布包紮一下,不久小瘡就治好了。現在回想起來,這也是一種治病的「窮辦法」,否則,在過草地的關鍵時刻,說不定長一個小小的膿瘡就把命丟了。

  健康人通過草地已經遇到許多困難,何況我們這一支傷病員隊伍呢!我鼓勵醫護人員和擔架員,發揚救死扶傷的革命人道主義精神,愛護傷病員;鼓勵傷病員同傷病作頑強鬥爭。有的傷員強忍傷痛不吭一聲;有的傷病員只要自己能攙扶著走一段,就掙扎著自己走,不坐擔架,大家都獻出一顆赤誠的心,用階級友愛的溫情溫暖著戰友們的心。每個人都明白:在這場生死搏鬥的進軍中,前進一步就意味著生存,意味著勝利;停滯、後退就可能導致死亡,導致失敗。大家齊心協力,互相鼓勵,互相幫助來衝破草地的重重障礙。

  我和傷病員們在草地上艱難地跋涉了四天多,再有一天多的路程就要走出草地了。突然,我在路旁一小塊坡地上發現四個戰士相互依偎在一起,一個個臉色蒼白,手腳冰涼,身體瑟瑟發抖。我趕忙找來軍醫,經軍醫細心診斷,沒有發現這幾個戰士有什麼病。軍醫對我說:「政委,他們不是病,是餓的。」原來,這是兄弟部隊四個掉隊的戰士,昨晚下了一場雪,他們凍了一夜,今早想趕部隊,可是乾糧已吃完了,渾身一點勁也沒有,想站也站不起來,只好互相依偎在一起,等待著救援。這時,我身上也只剩下三個青稞麥餅了。我心想,還有一天多的路程,自己已經不夠,而且,要是哪個傷病員或擔架員也斷了糧,又怎麼辦呢?可是,眼前這四個戰士不吃點東西,就永遠站不起來了……

  想到這裡,我毅然從乾糧袋裡揀了一個最大的大約半斤重的青稞麥餅,掰成四塊,每個戰士的手裡塞上一塊,親切地對他們說:「同志,快出草地了,中央領導同志和兄弟部隊正在巴西等著我們,走出草地就是勝利。吃了這塊餅,我們一起上路吧!」

  四個戰士用噙著淚花的雙眼深情地望著我,又看了看從他們面前拄著拐棍艱難地挪動腳步頑強向前的傷病員,一股暖流湧上了心頭,熱淚止不住奪眶而出。他們和著淚水細細咀嚼著這一小塊青稞麥餅,好象這一小塊青稞麥餅飽含著千萬「大卡」熱能似地,使他們頓時增添了無窮的力量。我把他們一個個攙扶起來,讓他們慢慢地邁開步子,跟著隊伍繼續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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