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呂正操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四九


  作為一個革命者,白求恩同志把自己的外科手術,當作最重要的武器。他關心群眾的疾苦,甚於關心自己。當時,冀中鄉間的醫療條件很差,加上沒個固定的醫院,經常轉移,許多傷員傷口化了膿,臭味很大。可是白求恩同志一點也不嫌棄,絲毫沒有「專家」、「權威」的優越感。他熱心地為每一個人治療,有時還親自護理傷員,包紮傷口,照料起臥,給傷員餵飯,甚至給傷員端屎端尿。他不知道休息,工作夜以繼日,同普通戰士一樣粗衣淡飯。他懷著最真摯的感情,對待每一個階級弟兄。六月底,白求恩同志和他所帶領的東征醫療隊,在冀中完成了任務,由一個連護送他們返回冀西。途中在鐵路邊的清風店隱蔽休息,準備天黑時通過封鎖線。白求恩同志偶然發現有個老鄉在牆角痛苦地呻吟著,經過檢查是患胸膿腫。白求恩同志決定立刻開刀治療。這個村子處在敵人的封鎖線上,鐵路上經常有敵人的鐵甲車往來巡邏,四處打炮,萬一暴露目標,就會發生危險。但是,一切勸說都無效,白求恩同志堅持要做好手術再走。不得已,人們只好把手術器具卸下來,佈置了簡單的手術室,就在敵人眼皮底下,白求恩同志僅用二十分鐘就成功地做完了手術。這是他在冀中地區做的最後一次手術。

  一九三九年秋天,我到冀西參加晉察冀軍區召開的會議時,又一次見到了白求恩同志。他本來因病到後方去休息,路過這裡,聽說我來了,特意跑到住處看我。我留他一起吃飯。分別四五個月,他的模樣有了很大變化,面容憔悴,身體衰弱,但是,目光依然炯炯有神。隨行的同志說,白求恩同志在摩天嶺戰鬥中搶救傷員時,左手中指受了傷,最近又患了感冒,聶榮臻司令員接他到司令部去休養治療。這時候,遠處忽然傳來激烈的槍炮聲,白求恩同志猛地站起來,問:「有沒有傷員?」為了照顧他的健康,同志們回答說沒有。但是,白求恩同志再也坐不住了。他和我匆匆告別,就向槍響的方向奔去。走出不遠,正碰上前方抬下來一名頭部中彈的傷員,傷口已經發炎化膿。白求恩同志一見就發了火,責問為什麼不告訴他有傷員。於是他馬上停下來為傷員做手術。因為是回軍區司令部休養,手術器具不在身邊,就臨時找了些工具來代替。手術時沒有戴手套,白求恩同志原來受傷的手指感染中毒,轉為敗血症。十一月十二日,為人類解放事業奮鬥終生的英勇戰士白求恩同志,終於獻出了自己最寶貴的生命。

  在生命的最後一息,白求恩同志知道自己已經沒有治癒的希望,就給聶榮臻同志寫了最後一封信,把自己使用的手術器械都送給軍區醫療部門,並把個人物品分送給中國同志,送給我一雙長筒馬靴和馬褲作紀念。在彌留之際,他仍然念念不忘部隊的醫療工作,告訴身邊的同志,在平津採購藥品價格太貴,要另開門路,為部隊節省開支。不幾天,護送白求恩同志遺體的隊伍,從我住處經過。我看到他那莊嚴剛毅的遺容,心情非常沉痛。他常說的「我惟一的希望是能夠多有貢獻」這句話,始終縈回在我的腦海裡。

  白求恩同志的犧牲,使晉察冀軍民感到無限悲痛。大多數純樸的農民雖然不常聽說加拿大,卻很熟悉白求恩,並從此才知道加拿大是白求恩出生的故土。白求恩同志犧牲時,北嶽區的反「掃蕩」戰鬥還沒有結束,葬禮未能立即舉行。反「掃蕩」勝利結束後,我見到聶司令員,談起白求恩同志的事蹟。聶榮臻同志說:我們要給白求恩同志修一個墓,永遠紀念他。很快,在唐縣軍城山上為白求恩同志建立了一座陵墓。墓頂是一個地球,象徵著白求恩偉大的國際主義精神。墓邊有聶榮臻等同志的題詞。我也題寫了「人類解放戰線上最英勇的戰士」。以後在大「掃蕩」中,白求恩墓被敵人破壞。白求恩同志留給我的紀念品,堅壁在張各莊山洞中,可惜在後來一次又一次的「掃蕩」與反「掃蕩」的戰爭中都遺失了。白求恩同志的遺體,解放後又重安葬在石家莊烈士陵園,現在的墓是按原樣重修的。

  白求恩同志的一生,是戰鬥的一生。他具有最徹底最堅強的自我犧牲精神,無限熱愛人民,無比憎恨法西斯。他在西班牙參加反法西斯戰爭後,身上帶著炮火的硝煙,又來到中國抗日戰場,與敵後軍民同生死,共患難。他以自己不朽的崇高行為增進了中國人民和加拿大人民乃至世界人民之間的友誼和相互瞭解。白求恩同志的一生又是不斷創造的一生。他醫術精湛,擁有三個博士頭銜,在國際上享有盛名。但是他從不自滿,總是在不斷探索,不斷前進,堅持面向實際,不斷總結經驗,改進工作。直到停止呼吸前片刻時間,白求恩同志還忍著傷痛堅持補充和修改自己的醫療著作。可以說他是為工作而活著,又是為工作而死去的。工作和他的全部生活是無法分開的。這正是一個真正共產主義者的一生。也是為國際共產主義事業艱苦卓絕、英勇奮鬥的一生。中國人民將世代銘記白求恩同志的偉大功績。

  國際友人,除了白求恩同志來到過冀中,美國記者斯諾也來過。最早來冀中根據地的,有英國學者林西(燕京大學教授),以後叫林邁可。後來又有美國記者韓森(實際是美國使館武官)、美軍觀察組卡爾遜等人來過。他們參觀了冀中根據地的民兵、部隊,也訪問了日本俘虜。我和孫志遠同志和他們交談過。這些人分別在美、英有影響的報紙上報道了我們根據地的情況,引起了各國的極大注意。林邁可夫婦在太平洋戰爭爆發後,到了晉察冀軍區司令部,與我們的同志一起進行無線電技術人員的培訓。解放後他又多次訪問過中國。近年來韓森又兩次訪問了我國。總之,我黨領導的抗日戰爭,通過陸續求訪的國際友人的對外傳播,在國際上產生的影響是非常重大的。

  這裡,我還想起柯棣華大夫。一九三八年夏天,柯棣華大夫剛從印度的醫科大學畢業,因為同情和支持中國人民的抗日戰爭,志願參加了印度援華醫療隊,來到中國,並且投奔革命聖地延安。以後在晉東南八路軍總部工作一段時間,又轉道冀南、冀中到了晉察冀軍區所在地。他在晉察冀曾擔任白求恩國際和平醫院的第一任院長,處處以白求恩為榜樣,為抗日軍民救死扶傷。他同白求恩衛生學校的女教員郭慶蘭結婚,生下一個兒子,是聶榮臻司令員給起的名字,叫印華,以示中印人民的友誼。一九四二年,柯棣華大夫在晉察冀加入中國共產黨。柯棣華患有嚴重的癲癇病,但他堅決拒絕到延安或者回國治療。他說:「戰爭環境越來越艱苦,傷病員越來越多,作為一個醫務工作者,只要還活著,就不能離開傷病員!」但是,由於他這種病頻繁發作,搶救無效,不幸於一九四二年十二月九日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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