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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我要的當然是谷之華。」

  但一轉身面對著厲勝男,或者說,面對著他自己的影子,他就要花很大的力氣來支撐一些東西,這往往使他顯得疲憊不堪,心力交瘁。

  他內心牽掛太多,反而弄得心無所依。谷之華的聖潔,更令他感到恐懼和驚惶,最後不得不從她身邊逃開。

  谷之華只是他漫漫人生長旅中的一個驛站,一眼讓他可以暫時解解渴,清醒一下的水井。但他終究要告別她往前走的,何處是最後的家園,他自己也茫然……

  他對谷之華的感情中,更多是仰慕的成份,空谷幽蘭,可遠觀而不可褻玩。

  他們的結局真讓人感到難過。

  金世遺和厲勝男的感情則最複雜。

  他們曾經互相憎惡,厲勝男是經過要脅、耍賴等等邪氣的方式去「掠奪」金世遺的感情的。為了得到金世遺,她曾自斷經脈,百般利誘,不惜欺騙。用她自己的話說是:「我自小就不信命運,我想要的東西一定要拿到,我想辦的事情一定要辦到,即算是命中註定,我也一定要盡力挽回!」

  她成功了,在那種不顧一切的強烈的感情的驅使下,在生前,她得到了金世遺的人;在死後,也得到了金世遺的心。

  對她的感情,金世遺其實是長時間處在迷惘之中的。他憐憫過她,恨過她,也愛過她,在她生前,他一直以為他愛的是谷之華。其實那是理智高於情感,敬愛多於熱愛,那是因為他知道谷之華會是一個好妻子,會把他引向一個光明的所在。但是從內心深處來說,他倒是覺得厲勝男更為親近一些,他們的相同之處實在不少。要不,照理他那麼一個素性疏狂,獨來獨往的人,決不會受厲勝男的牽制,但偏偏厲勝男能令他幹她想讓他幹的一切事。就是因為她太瞭解他了,甚至比他自己還要瞭解。

  終於,厲勝男那種不顧一切的感情將他拉了過去。她死了,他獨立墓旁,宛如一尊石像,陽光把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他呆呆的望著自己的影子,那影子忽然變成了厲勝男的影子,他是生生死死也擺脫不開這個影子了。正是: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也許很多讀者對這個結局不滿意,但人生就是這樣的——憂歡是生命中一體的兩面。

  還是佛經裡的故事說:

  有兩位仙女,一位人見人愛,美麗無比,名字叫做「功德天」;另一位人見人厭,醜陋至極,名字叫做「黑暗天」。當功德天去敲別人的門時,總是受到熱烈招待,希望她能長駐家中,可是往往只過了很短一段時間,黑暗天就會接理而至,主人當然拒絕她走進門來。

  這時候,功德天和黑暗天就會告訴那家的主人:「我們是同胞姐妹,向來是形影不離的,如果要趕走妹妹,姐姐也不能單獨留下來;如果要留下功德天,就必須讓黑暗天也進門做客。」

  金世遺式的矛盾與抉擇,在漫長的一生中,誰都可能遇到。聰明的讀者,當你看到功德天和黑暗天相伴來到你門前的時候,你會怎麼辦呢?是把她們都留下,還是把她們都送走?

  梁羽生對女性懷有由衷的熱愛和尊敬,還有一種莫名的傾慕和博大的同情心,這是有師承的。在兩百多年以前,在「女卑論」壓得女人喘息不得的時候,有一個曹雪芹竟發出了「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我見了女兒便覺清爽,見了男子便覺得濁臭逼人」的妙論。並把《紅樓夢》一書的產生歸結於:

  今生塵碌碌,一事無成,忽念及當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細考較去,覺其行止見識,皆出我之上。我堂堂鬚眉,誠不若裙釵,我實愧則有餘,悔又無益,大無可如何之日也!當此日,欲將已往所賴天恩祖德,錦衣紈褲之時,飲甘饜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負師友規訓之德,以致今日一技無成,半生潦倒之罪,編述一集,以告天下。知我者負罪團多,然閨閣中歷歷有人,萬不可因我之不肖,自護已短,一併使其泯滅也。故當此蓬牖茅椽,繩床瓦灶,未足妨我襟懷;況對著晨風夕月,階柳庭花,更覺潤人筆墨。雖我不學無文,何妨用假語村言,敷演出來,亦可使閨閣昭傳,複可破一時之悶,醒同人之目,不亦宜乎?……

  梁羽生對女性美麗而富有靈性的品質的傾慕,比照曹雪芹更有過之而無不及。曹雪芹筆下的賈寶玉只鍾情於年輕純潔的未出閣的少女。他曾經說過:女孩子未出嫁時,光彩奪目,是一顆寶珠;出了嫁,不知怎麼變出許多不好的毛病來,這時雖還是顆珠子,卻沒有珠光寶色,是顆死珠;再老了,更變得不是珠子,竟成了魚眼睛了。為什麼女人一嫁了男人就成死珠,魚眼睛了呢?因為在他心目中,受了男子污染的女人就再也不是清純的泉水了,再也不能作為純潔的象徵了。

  作為現代人的梁羽生,已沒有了這種偏見,他賦於女性的體貼、關懷,是一種精神上的博大無私的愛。所以,他筆下的大部分女性,不管婚否,他都賦矛她們很美好的形象,沒有寶珠、死珠、魚眼睛之分。因此他筆下的愛情故事才呈現了最傳統最純淨的色彩。

  但或許是私淑之誼太深,在有一些段落上,《雲海玉弓緣》學《紅樓夢》也學得太相似了。

  看看這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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