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蔣經國與章亞若之戀 | 上頁 下頁 |
八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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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如衣裳。將士似手足。這是一則美談。光大著正統意識的傳統觀念。衣裳破了,可以再換;手足斷了,何能再續?一個聲音在誠懇地說教著,奇怪,卻是他自己的聲音!這聲音與自幼至今並未中斷過的誦讀四書五經之聲匯成嘈雜一片。 「不,她不是衣裳,她是人!活生生的人!我決不捨棄她!沒有任何人能將我們分離,除非死!」昔日帶血的呐喊,此刻卻只剩下蒼白無力、沒有任何意義的空洞的回聲。 不幸言中。死,分離了他們。 誰在喊他?帶著疼痛的麻木,他下意識睜開眼——哦,又是這魔鬼的墨鏡!他還想怎麼樣? 黃中美垂首而立,深深地歎了口氣:「請你原諒,我的話你一定難以接受,或許已傷害了你。可我不得不說,總要有人說呵。旁觀者清,當事者迷。其實,我心裡也很難過,人非草木——」 蔣經國便急急地擺擺手,再聽下去,他會感到肉麻的。不過,總算向他致了歉意,他的心就有些許熨帖感。 黃中美已遞過一紙電文稿,小心問道:「你看,是否速回一密電?」 正文為:「請就地從速下葬,妥為處理後事。」 心又在痛苦地痙攣,淚水已模糊了視線,可他強忍著不讓淚水溢出眼眶,或許,只能這樣!一咬牙,提筆簽上:「蔣慧風」三字。 繼而,他用這支筆給亞梅和昌德寫了封長信,囑託親信王制剛火速趕往桂林,協助邱廳長料理後事。兩年前,是王制剛護送亞若去桂林的,這也算善始善終吧。 三天了,贛州城沒有攪起一絲微瀾。街市依舊太平,工作依舊繁忙。只是他一反常態地整日戴著一副墨鏡,是掩飾慟哭後紅腫的雙眼?以往的習慣,他常是下決心簽署槍決命令時才戴呵。 「篤、篤、篤」,有輕輕的叩門聲。 滿臉依舊烙刻著悲痛和驚恐的桂昌德雙手捧著一小包袱,輕輕走了進來。 「哦,桂小姐,請坐。」 聽著這熟悉、寬厚的男聲,雖然更沙啞,但依舊平靜自信時,桂昌德不由得百感交集!她沒有坐下,而是正視著他,一步步走去。 她止住了步履。她看清了這個故作平靜的男子的臉上,更深刻更清晰地烙刻著難言的悲慟和無法解脫的遺恨!是這樣的憔悴和無望!與平素剛強自信、生龍活虎的男子判若兩人! 桂昌德淚流滿面,訴說、勸慰都是多餘的了,她只是在心中悽愴地喊道:亞若,你是怎樣的幸耶不幸? 桂昌德將小包袱雙手奉獻在辦公桌上,蔣經國一怔,顫抖著雙手將包袱解開——正是那床蘋果綠嵌邊,很灰的底色中繡著一對彩色鴛鴦的織錦被面! 蔣經國茫然望著桂昌德,那並不遙遠的過去怎麼變得依稀仿佛————想要追憶卻又無從憶起…… 「……這是亞若在醫院時的囑託……那時她感覺好多了……只是有種……不祥的預感……她說像墜進了……沉淵……她說……若遇不測……將被面……物歸原主……睹物思人……不要忘了……大毛小毛……」 「哇——」蔣經國嚎啕大哭。悲憤又無奈的淚水終於沖決了名聲功利事業等等等等營築起來的堅固的堤壩,他傷心慟哭、嚎啕大哭,為他真誠所愛的不幸的女人,也為他自己身不由己而痛哭。 大哭又怎樣呢?愛已至窮途。 遇窮途大哭而返。 只能如此。 愛,對於男子來說,只不過是人生中的一部分,或大或小或長或短或真或假的一部。 「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秋深了,雨冷了,雨打梧桐,落葉繽紛!他穿一身黑色中山裝,戴一頂皮帽子,還撐一柄從來不撐的黑布傘,獨自踟躕街頭巷陌。他的雙腳小心繞過滿地的落葉,他怕聽踩碎枯葉的聲音,像是踩碎了另一顆心。他念出了這兩句詩,他怎能忘記那個心已碎的女子,曾經名叫懋李。 他尋尋覓覓,不,他只是猶猶豫豫。對古城贛州的街市巷陌,他早已了如指掌。他只是想悄悄地尋一所寺廟,悄悄地為她做場法事以超度亡靈。唉,這種想法委實荒唐得不可思議,他自己也覺得可笑可悲。可這念頭一旦滋生出,便如鬼使神差。或許小時祖母、母親身旁的耳濡目染,那悠悠的誦經聲的誘惑已烙進了靈魂中吧?或許母親去世後,他與她雙雙扶乩,那如夢如癡的意境難以忘懷吧?或許,只是為了平靜自己這顆無法平靜的心吧? 無須尋覓,他知曉當地老俵多愛在壽量寺為亡靈超度升天。以往他去過這所古寺,解縉留有詩文,殿堂中有丈八鐵鑄觀音,與她家鄉佑民寺的丈九銅鑄如來皆為江西著名的人文景觀,自然,此處是為她的亡靈超度的理想之所。然而他卻沒有勇氣跨進寺門,他迂回曲折,繞到寺的後門,從虛掩的後門悄悄進去,只見秋雨淅瀝中,一畦畦菜園子倒還留著青翠,有一僧頭戴斗笠,僧袍撩起紮到腰際,正彎腰撅臀給剛割過的韭菜地培草木灰,他心有感觸,走上前去:「師傅,辛苦了,歇歇吧。」 那僧並不直腰,答曰:「未跨門檻謾言休去歇去,已到室所哪管船來路來?」語藏玄機,他心一驚,聽這僧聲若洪鐘,觀僧卻是面皺如核桃的老者,為何還這等辛苦?是出家不久?還是不論出家與否貧者總連著辛苦?這樣想來,滿腔同情,收了雨傘,竟與老僧一道手撮灰培向韭菜根,老僧口念「阿彌陀佛」,倒也不阻攔。蔣經國一則引發了訪察民情的慣性,二則想旁敲側擊,遂問道:「這贛州城寺廟蠻多吧?各有各的用場吧?」老僧眼不抬手不停,答曰:「古虔州多古廟,有廟無神有神無廟,又有廟對廟廟連廟廟重廟,虔州到底幾多廟?檀越何求進何廟。」 蔣經國倒是知曉:有廟無神指刑司廟,有神無廟指建春門口的露天菩薩;龍王廟與鎮南廟,便是廟對廟;火帝廟與土地廟,就是廟連廟;八境台下是靈山廟,上是呂祖廟,就是廟重廟了。不過此時他何來賣弄的興致?老僧「檀越何求進何廟」倒是言中了他的心病。眼見灰撮盡,他跟著老僧一塊在畦頭瓦缸中洗淨手時,便吞吞吐吐問道:「師傅,我……有個朋友,想為在遠方去世的親人……做場法事……」他噎住了。老僧方睜開耷拉多皺的眼皮,看了他一眼:「一場法事百余金,超度亡靈去西境。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有情卻無情。」琅琅念畢,提起灰筐頭也不回朝裡走去。蔣經國的臉唰地灰了:老僧是識破了他的相?還是識破了他的心?可實在是冤枉呵!他內疚,他痛悔,他沒有保護她!他虧心了…… 恍恍惚惚離子寺院,恍恍惚惚上了忠孝橋,恍恍惚惚經過了赤珠嶺,近了、近了……是這株野桃!暮春雨中,她撐一柄大紅油紙傘佇立樹下等著他,這是他與她的第一次幽會。他摩挲著樹幹,不知不覺學起老僧,篡改起一首唐詩:「前年暮春此景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明春依舊紅。」人不如樹,女人不如桃花。 他恍恍惚惚前行、前行。攜手之伴已失,獨往尋覓昔日之蹤跡,他想悄悄地舐盡心傷的血痕嗎?秋深木落,意象空寂,跨上一級一級的磴道,再不用拽著身後的她,沒有了「拖累」,卻留下了空落。洞壁依舊苔蘚青翠,進則壁削千仞黑,摸索遲疑間,似有雲湧拂面,舉頭卻有一竅通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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