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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郭春濤原來在南岸老君洞進門的右手邊租得一間半房,在大殿左邊角落裡有個獨院,住著郭春濤的湖南同鄉,號稱為「神童」的沈曼若,他率領16位秘書在那裡著書立說,恰好其中有間只能容一榻一人的小屋還空著,我就暫時租來住下,每天下山到海裳溪,再搭輪渡過江,找工找料修復被炸之房。郭春濤也熱心地幫助覓工尋料,並在院內挖個防空洞,忙得不亦樂乎。

  每天過江時必經儲奇門碼頭,那裡被炸被燒,兩千多人橫倒豎歪,陳屍江邊。憔悴不成人形的死者家屬在煙火中邊哭邊找自己的親人。死者有缺腿斷臂的,有失去下半截隻存頭胸連肚腸一攤的,睹此種種慘像,人們無不義憤填膺,痛駡日本帝國主義以及消極抗日的無能之徒。

  由於人力物力等困難,我的房子只能部分修復,但還算寬敞,樓下開300多人的會議也能容下。於是由王炳南、郭春濤積極籌備的「東方文化協會」就以我家作會址,在我家門前掛上「東方文化協會」的牌子,我也從老君洞搬回來住了。協會由王炳南出面聯繫,請于右任(國民黨政府監察院院長)為會長,郭春濤出面聯繫,請罩理鳴(國民黨政府司法院副院長)為副會長,郭春濤、王炳南、秦德君、李俊龍、胡秋原為常務理事,郭春濤任常務理事兼秘書長。日本反戰同盟的青山和夫、鹿地亙、綠川因子、池田幸子,臺灣代表謝南光等也參加了籌備事宜,東方一些國家均有代表來。協會參加了各種形式的抗日活動,溝通了各國的抗日信息,同時還研究分析日本大本營的動向,提供情報供各國參考。

  在協會籌備之初,王炳南約我到「天林春」吃餃子,暢敘大革命高潮時期我們在西安的往事。故人重逢,倍感親切,談昔論今,感歎時事,不禁激起滿腔革命熱情。我慨然承擔了東方文化協會所需的經費。協會工作繁忙時期,有工作人員二十幾位,管吃管住,而無工資;工人四個,兩男兩女,管吃管住,還給工錢。春濤的表弟朱漢英是當時的駐會秘書。日常事務歸我管。印度來的女政治家都彌亞新發表演講,就是在我家舉行的。越南胡志明派來的代表姓陳,個子矮小,大家叫他「小弟」,就住在我的家裡,回國時把他僅有的手提皮箱留在我的家裡,隻身離去。箱內有一條薄薄的紅色毛毯,我叫他帶走,他說:「不,此去路途險阻,攜帶不便,我們後會有期。」他走後,我一直把他的小箱兒帶在身邊,在艱險困難時,就把它寄存在安全的人家裡。全國解放後又帶來北京,想碰上他,物歸原主,不料一直不見他的蹤影。到了「文化大革命」中,那小箱兒跟我一起遭了厄運,它從此無影無蹤了。

  東方文化協會的四個工人中,有位女青年是長征隊伍過大渡河時掉隊的女兵,她說她是瀘縣女中學生,偷跑出去參加紅軍,掉隊後不敢回鄉,而流離在外。她喜歡單獨和我談心,訴說她長征的經歷。她的同伴中,做警察的很多,她說都是長征中掉隊下來的,有人上廟出家當了和尚,有人改名換姓報考,當了警察。川流不息的警察來找她,惹得其他三個工人說長道短,也引起文化協會工作人員的顧慮。這件事我曾經告訴了鄧穎超大姐。不久,不知道那女工有什麼隱情,哭哭啼啼地走了。她的胸部竟有了奶汁。等到鄧大姐來找她,她已不知去向。

  凱旋橋下我的家作了「東方文化協會」會址後,九人小組就轉移到楊虎、楊傑家輪流聚會,每星期一次例會。為了保密,仍然只有我一人進出照料一切。楊虎的家在重慶國府路范莊,楊傑的家在南岸新建別墅。

  楊虎、楊傑、張瀾、陳銘樞、章伯鈞、姚覺五、郭春濤原都是反蔣家王朝的積極分子。楊虎原來是孫中山的貼身馬弁,又是國民黨第一艘兵艦肇和號的艦長,因打敗背叛孫中山的陳炯明而立下功勳。他和國民黨的海軍陸軍有千絲萬縷的關係,當時各地方軍事頭目都把他叫做「大哥」,他又是上海幫會頭目,等於上海十裡洋場的土皇帝。他頗器重郭春濤的才幹,郭春濤按周恩來的指示,跟楊虎結拜為兄弟,推動楊虎做于革命有利的事。楊虎對郭春濤言聽計從,親如兄弟。為工作方便,郭春濤要我也叫楊虎為大哥。

  東方文化協會成立之後發展很快,東方各國、各民族紛紛派代表來參加。

  我曾將原來的想法向董老說過,我要把重慶和成都的家業交給黨,我和女兒秋燕到延安去受鍛煉,但後來遵從郭春濤和大家的意見改變為白區工作了。東方文化協會活動蒸蒸日上,但經濟上的問題也客觀存在,我力不從心。1940年,我想回成都去處理家業,變賣一筆款子作為經費來開展會務。

  「皖南事變」發生了,蔣介石的特務橫行,亂抓亂殺,國民黨的軍事委員會硬說東方文化協會是共產黨的大本營,武裝沒收了我重慶的家,我淪為了無家可歸的流浪者。後來,在南紀門韓家巷一個貧民窟裡有個破院,把它租下來,修理以後,才又掛上「東方文化協會」的牌子,原來的工作人員都散了,只留下一個秘書楊少屏,辦理善後,工人只留下一男一女。家中仍然是川流不息的客人來會談。還有,從近郊、遠郊進城來從事民主活動的人們,夜深了或下大雨必須留宿者就留在我家裡。此時我正打算回成都處理家業。忽然重慶警備司令李翰丞請我去一趟。李翰丞把成都地方軍頭目潘文華通緝我的指令給我看,上面寫道:「查民國甘三年朱、毛、蕭、賀率紅匪長征,經過西、秀、黔、彭時,剿赤司令官為女匪秦德君所惑,不肯清剿,致有今日之延安政府,危害民國。今王總司令已故,著將遷居重慶的女匪秦德君逮捕歸案究辦……」上面還提到要沒收我的全部財產。李翰丞對我說:「當心呀,謹慎些!潘文華叫我把你押解到成都去查辦。」後來李翰丞夫人洪雙瑜也邀我到她的新居李子壩「翰苑」去,她既沉重又憤恨地對我說:「該千萬割萬刀殺的潘文華,他見翰丞沒有逮捕你,便派暗殺隊來重慶殺你。暗殺隊就利用專車販運鴉片,到了重慶浮圖關,警備隊把鴉片沒收了,把暗殺隊的人抓進監牢關起來了。翰丞為了保護你,和潘文華結了冤仇。秦參議,當心哪!可能還有花招咧!」

  如今,我在重慶的家被沒收,在成都的家又被掠去,臨時在韓家巷貧民窟新建的家,只能容得下二十人左右開會座談。經濟來源日益枯竭。欲話說,破船也有三個釘,只好將一些破爛清點出來,能進拍賣行的就送交拍賣行,不能的就在韓家巷口馬路邊擺地攤賣。那時的困境,局外人是不得而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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