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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談判既無誠意,休戰延期又有何用?二十三日晚,恩來突然派人來中央飯店接沫若去梅園新村,說是赴京請願要求長期停戰的上海人民代表馬敘倫、閻寶航、雷潔瓊、陳震中等,在下關車站被國民黨特務毆打受傷。這真是一個晴天霹靂,沫若驚詫不已:「唉!實在連做夢也沒有想到,又是一場較場口事件!」當夜,他和恩來即趕到中央醫院慰問受傷代表,並幫助其他代表安排好住處,直到第二天清晨四點多鐘才回到旅館。他躺在床上,由六月二十三日追溯到二月十日,又由二月十日回復到六月二十三日,短短四個多月,「較場口血案」已經在全國許多地方輪番重演過,今後會不會再有「較場口」?他不願再想下去,他感到胸口堵得難受,他要罵天、罵地、罵那「較場口」的總導演……

  事情已經發展到這等地步,聽說國民黨特務還揚言要搗毀梅園新村和藍家莊。和談完全成了煙幕,再調解下去也是徒然,沫若便於六月二十六日返滬。他哪裡知道,就在他乘坐的滬甯列車向南方奔馳時,國民黨軍隊正如狼似虎地撲向中原解放區,蔣介石終於發出了全面內戰的信號。

  內戰與獨裁原是蔣介石的一對孿生子,誰反對內戰、反對獨裁,誰就要受到他的打擊和迫害。一九四六年七月,著名民主戰士李公朴、聞一多在昆明先後被國民黨特務暗殺。沫若清楚,這是國民黨反動派將進一步戕害民主戰士的一個新開端。他早已象李、聞那樣,把個人的生死置之度外,只是為戰友們的慘遭殺戮而悲憤不已。回想赴蘇訪問前在昆明逗留之際與聞一多短暫的會面,為他們這對一直相互敬重、相互支持而長期未謀一面的文友創造了一次僅有的相晤機會,這可算是最大的安慰了;至於李公樸,前不久還在重慶較場口並肩戰鬥、共同受難,如今已為民主事業徹底獻身,先自己而去成了古人,這怎能不令人黯然。沫若憤怒譴責反動派不惜採用最卑劣無恥的手段來誅鋤異己,並與聚集在上海的民主人士多次商討籌備追悼會。然而在專制暴政下,連開這樣的追悼會都沒有自由,幾經磋商,有關當局方才同意由國民黨、共產黨和民盟及無黨無派三方面人士組成大會主席團,演講亦是三方各推一人。追悼大會遲至十月四日上午在天蟾舞臺舉行,大清早即有許多手持「入門證」的「短衣客」入場搶座,他們吃瓜子、說笑話、與女人打情罵俏,弄得會場汙煙瘴氣。正式開會後,這些人卻在打盹,當吳國楨市長致詞時,他們時而睜開惺忪的眼睛問左右「可以鼓掌否」。沫若見狀哭笑不得,他與鄧穎超、李濟深、沈鈞儒、史良、羅隆基等人不斷搖頭。輪到沫若演講了,由於會前三方訂有互不攻擊的「君子協定」,所以這次事先擬好講稿,並約束悲痛的感情,說:「李聞兩先生的肉體雖已毀滅了,但他們都替中國歷史添上了光輝。兩先生的死是時代悲劇誕生的信號。這是光明與黑暗的鬥爭,這是公正與自私的鬥爭,這是人民要做主人與做奴隸的鬥爭!……」他想到吳國楨剛才曾說什麼「上海已經奠定了民主與自由的基礎」,「必須要用守法的精神去爭取」,最後還是按捺不住地增添了兩句即興發言:「殺人者終是殺人者,假的也終是假的!中國人民的需要和平和民主再沒有比今天這樣迫切了。」兩天后,他又與周恩來、沈鈞儒、黃炎培、史良等千餘人,在靜安寺公祭李公朴和聞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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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1946年10月5日《文匯報》。

  沫若與反動派進行不懈鬥爭的時候,常常想到對於惡勢力死不妥協的魯迅先生。這次追悼李公朴和聞一多,他又想起聞一多說過的一句話:「魯迅是對的,我們從前是錯了。」正因為聞一多後來追隨了魯迅,所以他進步了。幾天後,恰逢魯迅逝世十周年紀念日,十二個文化團體聯合在辣斐大戲院舉行紀念大會,沫若在講話中以親身感受說明魯迅是廣大文化工作者「精神上的燈塔」,「我們追隨著他的時候便可以保證我們的進步,我們違背了他的時候便一定證明我們的墮落」,「因此我們更應該加倍的認識魯迅,加倍的體驗魯迅精神」。第二天早晨,他特地與沈鈞儒、茅盾、田漢、洪深、許廣平等人前往虹橋公墓參加掃墓禮,面對墓中人深情地說:「魯迅先生,整整十年沒來看您,這十年是您領導著我們在爭取民主。今天在您面前,我沒有什麼話講,只有一句:我願秉著您的一切指示,當一條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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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玄黃·魯迅和我們同在》
  見1946年10月21日《文匯報》。

  十月下旬,沫若為協商國共和談事又曾去南京,不到一周即趕回上海參加陶行知追悼大會。陶行知在三個月之前因腦溢血突然逝世,在沫若看來,他恰巧是李公朴、聞一多遇刺以來為民主而犧牲的第三名。在他去世前不久的一天晚上,他還在沫若家裡談天說地,沫若記得當時曾半開玩笑地對他說:「你是黑榜狀元,應該留意呢。」他也半開玩笑地回答道:「不是狀元是探花,是黑榜探花。你也准定榜上有名的。」現在想起來,這「黑榜探花」倒真的成了事實,他雖然不是被直接暗殺的,然而畢竟是被間接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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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玄黃·痛失人師》

  殺人不眨眼的國民黨反動派,專制獨裁、破壞和平愈益厲害,竟然不顧全國人民和各民主黨派的反對,於十一月間單獨召開「國民大會」。在公佈的代表名單中,沫若看到也列有自己的名字,即對《新華日報》記者發表談話,指出國民黨政府單方面指定社會賢達參加「國大」是完全違背了政協程序的,因而絕不承認自己是「國大代表」,堅決拒絕參加國民黨非法召開的偽國大。他還勸阻張君勱赴會,而對社會黨領袖張東蓀等人決定不參加「國大」表示欽佩,同時指責民社黨某些人不聽勸阻而甘心「落水」的無恥行徑。當時民盟領袖羅隆基、章伯鈞等人都聚集在南京,代表第三方面力量參與國共和談,上海的民主人士們對他們會不會參加偽國大正議論紛紛,諸多揣測。沫若當然也很關心,他卻採取了一個十分特別的方式,含蓄地表達了自己對羅隆基等人的希望:他托人帶了《十批判書》、《青銅時代》以及他寫的全部歷史劇,作為禮物送給羅隆基,並請代為問候。羅隆基見了來人來物,暗自思忖:「郭沫若不遲不早,突然在這時候派人帶十幾本書到南京來贈我,這是什麼意思?噢,我明白了,這是叫我不要一著錯,滿盤『輸』的意思吧?」他不待來客言明來意,就說:「請你回去告訴郭先生:放心,放心,千萬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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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隆墓:《從參加舊政協到參加南京和談的一些回憶》,《文史資料選輯》第21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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