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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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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六年七月九日,國民革命軍十萬人出師北伐,兵分三路,分別向盤踞在兩湖的吳佩孚部和江西以及福建、浙江的孫傳芳(1885—1935)部進軍。郭沫若是二十一日跟隨總政治部離開廣州的,這支連工作人員和夫役在內約有一千人左右的隊伍,負有特殊的政治使命,諸如宣傳、動員、組織祝捷之類的工作,樣樣都得管。出發那天,趕來送行的創造社的同仁們早就等候在黃沙車站,他們激動地揮手向沫若等人高喊:「等待你們勝利歸來!」沫若雄赳赳、氣昂昂地上了火車。翌日抵達韶關,即下車行軍,翻越南嶺,追蹤以北伐軍先遣隊葉挺(1896—1946)獨立團為核心的第四軍。隊伍每天在酷暑中行進,不怕日曬雨淋、餐風宿露,很快進入長沙。 政治部原先只備有兩匹馬,專供主任鄧演達和俄國顧問鐵羅尼(即塔伊羅夫)使用,一路上沫若都是步行的。到了長沙之後,才給沫若和俄國顧問的翻譯紀德甫也配了馬,可是沫若不會騎,常讓給別人享用或馱行李。這個丟掉「戎馬」的「書生」,卻往往跑在隊伍的前頭替大家張羅宿營地,有時還為大家燒菜煮飯,怪不得他在給安娜的信中十分自豪地說:「我是異常的頑健,連自己也出乎意外。」①本來鄧演達曾擔心他一不能吃苦,二於軍事是外行,現在看到他這種昂揚的精神狀態,一切憂慮都化為烏有。由於鄧演達需要經常住在司令部參預軍事謀劃,他差不多把政治部的事情全都託付給了郭沫若。 -------- ①見《北伐途次(四)》。 葉挺獨立團突進到湖北咸寧,已經逼近武昌。沫若接到了鄧演達的指令,帶領總政治部先遣隊緊跟而上。八月二十五日清晨過汩羅江,火紅的朝霞映在江面上,沫若騎著馬在江岸的淺山中顛簸,想起這可能是中國第一位偉大的詩人屈原跋涉過的路程,不覺豪情滿懷,久無詩興襲來的他,此時此刻竟在戎馬倥傯之際吟得一首五律: 屈子行吟處,今余跨馬過; 晨曦映江渚,朝氣滌胸科。 攬轡憂天下,投鞭問汩羅: 楚猶有三戶,懷石理則那?① -------- ①《汐集過汨羅江感懷》 然而征途中並非時時都慷慨激昂,也有低沉喪氣的當兒。一天晚上隊伍走散,沫若與秘書李一氓繼續在山間的田疇上趕路,暮色越來越濃,周圍的山岡漸漸由深藍化為黑影,好象在緊緊包抄過來。沫若突然生出由廣東出發以來不曾有過的恐怖念頭:怕附近山裡藏著的吳佩孚的散兵,會乘著黑夜沖下來;又怕林中竄出土匪、強盜,前來趁火打劫。一路上膽顫心驚,好不容易找到歇腳的村莊時,他已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八月底汀泗橋、賀勝橋戰役相繼告捷,擊潰了吳佩孚的主力,國民革命軍急需馬不停蹄地去佔領武昌。這裡有大量的宣傳鼓動工作要做,沫若一行即於九月初趕到紙坊南湖,把政治部臨時辦公處設在南湖的文科大學內。此地已進入敵人的大炮射程,武昌的城廓隱約可見。武昌本是相當堅固的要塞,城牆高而且厚,都是用石頭和磚塊壘成。城牆外有礙防守的建築物,已在日前國民革命軍第一次攻城時被燒掉了,看來沒有攻城炮,城牆是難以摧毀的。當時城下的國民革命軍只擁有從敵人手中繳獲的三英寸口徑的野炮,而城樓上的軍閥部隊卻用從炮艦上拆卸的大炮,來加強他們的防禦。面對這種境況,鐵羅尼幽默地對郭沫若說:「K同志,不好啦!我們不能夠在武昌城內開午餐會啦。」沫若亦詼諧地回答道: 「或許我們可以開一次夜會哩!」 要攻克武昌城,的確不容易。總司令蔣介石曾提議對於攻城士兵只許前進不准後退,後退者一律槍斃,但遭到了大家的否決。九月二日決定組織敢死隊,準備在當晚借著夜陰爬上城去。這就需要大量的雲梯,可是國民革命軍沒有工兵隊,怎麼辦呢?只好把政治部當作臨時的工兵隊。沫若剛寫好標語、擬就傳單,現在又要立即派人到民間去徵集梯子,然後還得將它們紮接起來,才能作爬城工具。他身先士卒,顧不上對這種活兒的生疏,親自動手,居然也綁了三、四架。能將自己的汗水灑在攻城的路上,他感到無限的欣慰。夜暮降臨,在南湖的一個空曠的大院內,牆上滿靠著各式各樣的「雲梯」。沫若站在院中的高臺上,在蒼茫的夜色中向攻城的勇士們作了動員講話。戰士們懷抱著獻身的精神,決意連夜拿下武昌城,他們當然清楚這樣做代價將是慘重的,因此氛圍異常悲壯。當夜未能攻克。五日夜間重又發動攻勢,結果仍遭失敗,死傷慘重。 次日淩晨,蘇聯顧問鐵羅尼的翻譯紀德甫不幸在賓陽門飲彈身亡。平日他是個沉默寡言的人,自從踏上征途以來,和沫若雖時常呆在一起,卻很少直接交談。但在這次參加攻打武昌城的晚上,臨出發時他竟特別用力地拉著沫若的手,沉靜而決絕地說:「今晚上我們無論怎樣是要打進城的,打不進城我不回來見你了!」沒想到這句話竟成了懺語。沫若撫著德甫的擔架,默默聽著從現場歸來的戰友描述他犧牲時的情景,心中充滿了哀思。一個往日與自己成天生活、戰鬥在一起的夥伴,現在一下子就被無情的子彈奪去了生命,這給倖存者心理上的震動和負擔可真難以承受,沫若生平還是第一次體驗這樣濃重的悲哀。他懷著沉痛的心情,為這位親密的戰友購置了棺木、衣衾予以收殮,還特意將那顆致德甫於死命的子彈當作珍貴的紀念品保存起來。晚間躺在床上,他回想著兩個月來與紀德甫相處的日日夜夜,心裡覺得空落落的,索性爬起來一口氣做了四首悼詩,這才踏實了些。所作都是七絕,其中第三首雲: 患難相隨自汨羅,陣中風露飽經過。 人生自古誰無死?死到如君總不磨。① -------- ①《汐集·悼德甫》 紀德甫犧牲後,武昌城下的軍事行動一時沒有什麼進展,沫若受命帶領部分同志偷偷渡江去主持政治部漢口辦事處的工作。當時的漢口是舊勢力潛伏著的巢穴,剛剛攻克不久,各種報紙依舊唱著老調,因而有必要在這兒壓壓周圍敵人的氣焰,壯壯革命的聲威。沫若大刀闊斧地封閉了兩家反動報館,迅速成立了新聞檢查委員會,同時組織和加強民眾團體,促使民氣大大高漲了起來。這樣前後只化了一個星期,整個市面便頓然改觀。當然事情並不都是一帆風順的,當漢口碼頭工人將他們逮捕的工賊送交政治部辦事處法辦時,沫若堅決主張就地鎮壓,可是請示了政治部主任,鄧演達卻和蔣介石一樣主張下令釋放,並責備辦事處「不懂策略」,批評郭沫若「是一位感情家」。既然是感情家,不是真正的革命者,又何苦要占著職位幹這種「掛羊頭賣狗肉」的差使,令人討厭呢?沫若一氣之下寫了辭職信。幸好鄧演達及時過來與他進行了推心置腹的談話,沫若直抒己見,認為他最大的不滿意便是萬事都講「策略」,對於舊時代的支配勢力過於顧忌、妥協。鄧演達虛心聽取了他的意見,並且表示今後凡是關於政治部內部的事情,一切都由他作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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