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風雨半支蓮 | 上頁 下頁
七四


  隔了半個月,5月11日傍晚,建一又來電話叫我快到醫院。我請了他二舅戰天一起去。到他病房後,他讓女友出去,隨後對我和他二舅哭訴道:「她(指其女友)昨天晚上問我要所有的錢,要結婚。她不愛我,她愛的是錢,讓她走吧。」其實建一每月都給女友一千多元零花錢。小保姆小杜也說昨晚聽見他女友是那樣說的。我和他二舅請他女友到外面談談。開始她不承認問他要所有的錢了,後來她說了實話:「我媽來電話,怕我兩手空空。」我對她說:「前半個月他和你鬧彆扭時,我不就勸你不要提刺激他的話,你在他最後的日子裡照顧了他,我們不會虧待你的,你現在傷了他的心,他請你離開,我們也沒有辦法。當然我們不會讓你兩手空空的。」建一又請了他的兩個朋友來,請他們幫助他讓女友離開他,他的朋友在確認了他的態度後,和我及建一的五舅波天共同找他女友開會,勸她回去,並對她這些日子照顧建一給了應有的酬謝。如果她一心一意地照顧建一直到建一離開這個世界,我想就不會發生建一讓她離開的事了,建一臨去天國時,也不會因為女友的非真誠的『愛』而傷心。

  建一女友走後,他情緒穩定,第三次化療療程做完,5月17日,居然他會自己用手機給我打電話,自己也能從床底取尿瓶,吃得也多,經常發笑。我和他的兄妹舅姨輪流照顧他,有天他姨問他:「你對你女友有意見,為什麼不早和你媽說?」他答:「我不敢。」可憐的虛弱的病人。他姨說:「現在好了,『聯合國』出動幫你了。」建一笑了。

  六月中旬化療後,正趕上炎熱開始,已毫無抵抗力的他,突然熱感冒了,發高燒,又一次大抽搐,喘氣困難,嚇得我直哭,醫生給他裝上了氧氣瓶,又打了安定針劑,他逐步平靜了。他說:「我不怕死,就好象坐車一樣,誰都要下車的,但我不是個沒用的人。」我撫摩著他的臉說:「建一你當然不是沒用的人,你辦的新知學校受區教育局表揚,你也受到人們的尊重,大家都愛你啊!過兩天你就會好的,好了咱們就回家。」他第一次深深地歎了口氣。他感到這車他是坐不到底了。從此,他高燒不退,據說此種病人晚期都是發高燒、在昏迷中逝去。6月26日,他睜著無表情的大眼,卻再也喊不應了,水也不會咽了。看著他,我心已碎,吻著他的臉,淚水滴在他的臉上,願我的愛,伴兒歸去。1998年6月28日晨他停止了呼吸,他安靜地去了,靈魂飛上天堂。

  就在這天我滿含悲痛寫下悼詞:

  〖《悼亡兒》

  嗚呼吾兒,英年早逝,心痛欲裂,魂牽夢縈。猶憶風雨當年,母子形影相依。母逢五七,突遭襲擊;兒似幼苗,頓失護棚,風摧日灸,雪打霜欺。坎坷折磨,難擋少年英俊。出身書香,入世勞工。日踩衝床,夜燒鍋爐。火光炯炯,書聲琅琅。《岳陽樓記》,長楹對聯,倒背如流;談天論地,口若懸河。為創人生,辦校《新知》。桃李芳菲,遐邇聞名。商海起濤,扯帆泛舟,跌宕起伏,上下求索。毒屙忽至,天塌地陷。不服厄運,強治苦練。經冬曆夏,又到三伏,康復難見,日漸枯萎,終難抗命,唯有歎息。嗚呼!天不惠汝,奈何?願兒之靈,升入天堂。重霄廣闊,任爾遨遊,展雄才於淩空,創大業于寰宇。母子遙相呼應,天上人間心同一。〗

  建一啊!我最親愛的兒子,你是聰明而能幹的,你是那樣地熱愛真理,熱愛生活,上帝真不應將你收走。

  為了追求真理,1976年他懷著對周總理的熱愛和對四人幫的痛恨,不顧死活地參加了群眾自發地反四人幫的「四、五」運動,被捕兩個月;1978年平反。我充滿理想的兒子,放著海外優越的生活不過,跑回來關心祖國。

  為了辦成一件實事,建一在1979年改革開放後,立即辭去在長安戲院燒鍋爐的工作,利用幾年業餘學完的夜大中文系的知識,著手創辦民辦學校,校名《新知》,先在崇文區後在東城。交通方便適中的台基廠小學,學生從四面八方聚來,教學質量不斷提高,學校日益發展,他被東城區成人教育局評為模範校長。收入也有了,於是他送妻子王菲上了美國求學,經費由他提供。王菲走後,建一找了他中學的一位同學來幫他,他二人,開始合作得不錯。可在建一去加拿大兩年後,他學校的代理人,他信任的好同學好朋友卻背著他將學校更名,將建一排斥出學校。我聞訊後,立即電告建一,就在他趕回來的那天,也是《新知學校》更名成立之日。木已成舟,就是找到區成人教育局領導也不能挽回。那位區成教領導對建一說:「誰要你出國了呢?誰要你把法人交給了他呢?他改名改組合理合法。」這位領導人說得對!建一是個厚道人,不精明的人。他那位同學很能投其所好,在建一一人獨住北京期間,他這位同學,不僅是建一管理學校的主要助手,也是建一生活上的助手。建一離京去加拿大時,我去送行,先到他家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只見他的那位同學在替他收拾行裝,告訴他箱子的左犄角是藥,右犄角是刮須刀等等。我當時感到他這位同學勝過他妻子的細緻。我曾經對建一說:「你把學校法人交給我,我替你保管吧!」他說:「你怎麼行?要常去開會。」我又說:「那你把學校股份化,分一半給他,並作公證。」他說:「媽!你別管了,我們從小同學,關係很好!」建一就是如此輕信於人,不懂得「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最後落下這麼個結果,失去多年苦苦經營的學校,曾使他極度鬱悶,昏昏沉沉地躺了四天。

  他青年期因我而產生的各種苦難是這次得病的遠因;學校被奪是近因。遠因、近因戕害了他,留下苦果,讓我永嘗。

  二、新啼痕壓舊啼痕

  與我風雨同舟的、最心愛的兒子永遠地離我而去了,每當想起,真是「新啼痕壓舊啼痕」。在他離去後,我去深圳接收了他自己尚未享受過的新房,他的身影無時無刻不在我眼前。為了從傷心中拔出來,我開始把自己溶入深圳鮮亮的百花中。可每當我到處去看花,坐在汽車上時,仿佛他就在我身邊,我想拉拉他的手,可是什麼也沒有,痛楚之淚即刻盈眶,我悄悄地把頭轉向窗外,不能讓人看到我的淚光。在2000年冬天我含著美好的和痛心的回憶寫完了詩集《百花吟》。其中《粉菠蘿》一首,就蘊蓄著我對建一兒深深的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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