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風雨半支蓮 | 上頁 下頁
一五


  (二)當了20世紀的山頂洞人

  在西安,小學畢業後我考入西安尊德女中。第二學期,姨媽將我轉入郊區的陝西省立興國中學。距西安三十多華里始建于唐代的興國寺的地址,所以命名興國中學。在這裡,12歲的我開始了一種新生活,一種接近自然也是邁入社會門檻的獨立生活。興國中學校址建築在少陵原的西側坡上。教室是由灰色磚瓦砌成的平房,學生宿舍是窯洞。在斜坡上挖了五層一排排的窯洞。每個窯洞約20幾米長,4、5米寬,三米高,拱型頂,拱型門。洞內用木板搭成通鋪,可睡16個人,通鋪對面砌條可放置什物用的土台。每個窯洞橫向還挖條小道與鄰洞相通。我就住在這黃土窯洞裡,當了20世紀的山頂洞人。

  在窯洞宿舍裡,在通鋪上,我們每人枕旁有一盞油燈。有帶罩的小馬燈,有如蠟燭形的玻璃小油燈,開始我用的就是後一種。為了裝飾它,我們在油燈的下面灌上染進藍墨水或紅墨水的水,上面一半才是淺黃色的煤油。有個晚上,我看小說睡著了,手碰翻了油燈,燒著了被子,有同學喊起來了,我才醒來,忙撲火擦油,好險啦!我再也不敢用這種漂亮的小油燈了,換了能擋風能變光焰大小的有密封燈罩的小馬燈。十幾年後我被劃成右派,下放豆各莊和一擔石溝時,我還一直保留這個小馬燈近50年。如今幾番搬家,再也找不見了,但它時常在我的眼前出現,那熒熒的燈光啊!曾經照亮過我調皮的童年,也照亮過我掙扎在「改造」中崎嶇的山道。

  課餘,常和同學爬到原頂去玩,那裡山花紅似火,麥浪綠如海。有次我和同學將已成熟的麥粒摘下來,用手搓掉皮,吃起來還很筋刀。正在我們淘氣時,農民大喊起來:「不准糟蹋麥子!」嚇得我們撒開腳丫子就跑。在山坡上還拾到過一根孔雀毛,這是我有的第一根漂亮的羽毛。在原上瞭望四周,還能看到遠處秦嶺逶迤雄偉的輪廓。少陵原西部十華里左右為神禾原。兩原之間是樊川,是西漢開國功臣樊噲的封地,故名樊川。唐代詩人杜牧就是樊川人,他有本詩集名《樊川集》。附近還有紀念杜甫旅居長安的杜公祠。樊川流水清澈,同學們到這裡來洗澡、洗衣服。樊川有幾個唐代的大寺院:香積寺、華嚴寺、興教寺等,它們保留了祖國的文化。

  在興國中學我第一次吃到了「粗糧」。有個月我把伙食費花虧了,怎麼辦?不好意思再向姨媽要錢,同學告訴我,可以去吃收錢少的粗糧食堂。於是我在這個二等食堂裡第一次吃到了玉米麵做的團子,沒有想到還真香,本身自來的甜味特別適合我的口味,不知為什麼人們將它降格為「粗糧」。勞動改造中也是以食玉米麵窩頭為主,但感覺已非當年,反而因為天天吃它,又使人們懷念起白麵饅頭和大米飯了。在我們勞改隊中,悄悄傳唱出這麼一首歌:「窩窩頭呀!窩窩頭,見了你就發愁……」1958年大躍進時,「馬上要進入共產主義了」的論調大肆張揚,於是輿論又奢談起「高粱、

  玉米只做飼料和工業用料,人民天天吃細糧。」高調未喑,全國人民已陷入饑餓。直到改革開放後,將以「階級鬥爭為綱」改為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經濟生活才真正好轉,糧食年年豐產,玉米麵窩頭沒有被貶為下等食物,反而挖掘出它珍貴的價值,成為人民喜食的點心。

  (三)也曾「溫泉水滑洗凝脂」

  母親在西安時,帶我和姐姐去過幾次離西安五十華里的臨潼華清池沐浴。華清池院內有一尊漢白玉的豐腴的楊貴妃立體塑像,浴池有單間也有公用大池。池水清澈,溫暖適度,滑膩膩的,真體會到「溫泉水暖洗凝脂」了。每次來沐浴,如臨其境地體會到楊貴妃傳奇的故事。

  華清池後山是有名的驪山,半山中有塊大石壁,傳說當時蔣介石被張學良、楊虎臣追捕時,他藏在這塊大石壁後,免遭槍殺。於是人們說是驪山老母掩護了蔣介石,在此立了個碑亭,名「蒙難亭」。解放後改名為「捉蔣亭」,現在稱為「兵諫亭」。這個碑亭亭名的變化,也折射出歷史的演變。

  (四)回望長安

  長安啊!你這座古城滋潤了我人生的少年時期。

  長安。從紀元前一千多年西周開始,周武王在此建都,此後歷經12個王朝,在此建都。留下了許多名揚千古的遺跡,有的存在于詩文中,如杜牧的《阿房宮賦》,白居易的《長恨歌》;如今仍能供遊人憑弔的有名噪全球的秦始皇的《兵馬俑》;唐朝的《大雁塔》、《小雁塔》,尤其是流傳千古的唐代絕色佳人楊貴妃沐浴過的《華清池》。現在保留完好的厚厚的城牆是明朝的。這些遺跡都成為膾炙人口的旅遊勝地。2002年我曾故地重遊,瞻仰這些古跡,比兒時更多地瞭解了長安,也更多的瞭解了祖國悠久的文化。

  長安城內外還有許多唐代留下的寺廟,它們都是祖國古文化的歷史見證。文革中遭到破壞,現大部分修葺。

  長安有許多風味小吃:羊肉泡饃享譽全國;老厚老厚的發麵鍋盔餅純香而有嚼頭(做這種餅合面時,不斷地加幹麵粉);膾炙人口的酸辣涼河漏,以及獨一無二的「稠酒」。唐代的大詩人李白的《將進酒》一詩中,吟哦的「會須一飲三百杯」「鬥酒十千恣歡謔」,大概喝的就是這種稠酒。

  長安!你給了我歡樂的中小學時代!古老的城牆上又留下了我們小姐妹多少嬉戲追逐的足跡。興國中學清新的風裡飄蕩著我奔跑在高原上的笑聲。長安啊!願你悠古的文化源遠流長。

  (五)留下了關於父親的疑問

  在西安我們家附近有個蓮湖公園,我和表弟妹常去玩。公園門外地攤上的各種劍俠小人書,我幾乎讀遍了,豐富了我的想像力。一進公園大門口,就是汪精衛、陳璧君這對漢奸夫婦的跪像,凡進門的人都向他們吐唾沫。可就在1942年左右,全家從廣播中聽到鐘健魂當上了南京日偽警備司令部警衛三師的師長,「鐘健魂」,這不是我父親名字嗎?這消息磨滅了我對父親的懷念,激起了姐姐要去大義滅親的念頭。姐姐說:「父親曾經說我長到十二歲就接她去他身邊上學,我已十四歲了,我要去南京看父親。」媽媽不同意她去,她執意要去。正好姨媽有位來往後方和淪陷區做買賣的好朋友梁伯伯,就托梁伯伯帶她去了南京父親那裡。而我則一直跟著母親,直到全國解放後,我才明白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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