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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混沌入世】

  一、死後生

  如果說我像一朵「半支蓮」花,一朵「死不了」花,那是從我不平凡的出生開始。

  母親常說起關於我出生的故事:

  1931年日本侵略者發動「九一八」事變,侵佔了我國全東北,就在這災難發生不久,1931年11月7日我誕生了。

  南京,頭道高井八號的小門前,一位30歲左右,著灰色舊西裝的男子,吃力地抱著一個昏迷不醒的年輕孕婦,叫住一輛路過的人力車:「快!快!快上醫院。」

  那時南京城裡石板路多,跑起來比較吃力,雖然入冬,車夫跑過幾條街,就不斷擦汗了。車上的男子名叫鐘健魂,他眉頭緊皺,神情焦灼。約摸半個小時。人力車夫在一家不大的婦產醫院門口停了下來,鐘健魂匆匆付了車錢,好心的車夫幫他把孕婦抬進了急診室。

  急診室的一位年輕男大夫問:「怎麼?要生產了?」鐘健魂回答:「不!不!」「要小產?」「噢,噢,不是!不是!」「哪到底怎麼回事?」鐘健魂說:「可能,可能是吃了安眠藥。」年輕大夫瞟了他一眼,說:「我們這裡就管接生。」鐘健魂說:「求求您救救她吧!」一直背著身整理藥櫃的上了年紀的女大夫轉過身來說:「看樣子也快臨產了,給她檢查一下吧!」青年大夫順手寫了個單子交給鐘健魂說:「去收費處辦手續!」鐘健魂一看寫著大洋20元,先是一愣神,接著從衣襟裡掏出一塊懷錶遞向大夫說:「我沒帶那麼多錢,把這塊表押下可以嗎?」青年大夫一看是塊歐米伽懷錶,也就不說甚麼,接了過來。

  這塊歐米伽懷錶是鐘健魂在黃埔軍校第三期當軍事教官時,為了保證時間的準確性而購買的,如今往事何處去尋?唯有此表緊貼胸膛,滴滴嗒嗒的聲音隨著他的心臟跳動,使他時刻忘不了那如火如荼的日子:參加「護法」、「東征」、「沙基慘案」……尤其是1926年7月9日在廣州東校場舉行的國民革命軍出師北伐宣誓大會。隨後是北伐進軍、八一南昌起義、秋收起義……

  革命、前進、勝利……直到秋收起義,軍隊被打散,到處找不到黨。

  被捕、逃亡、流浪……職業不穩定,白色恐怖下沒有人信任他,心情煩躁……緊貼胸前的歐米伽仍然不停的跳動,為什麼不告訴我:何時能重回黨的懷抱?何時重振雄風?

  但此刻他只有一個念頭,「必須救活衡衡!」只好拿出了心愛的歐米伽懷錶暫作抵押。

  經過兩小時的洗腸胃搶救,孕婦:「哎!」了一聲,醒過來了。鐘健魂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說:「好了,好了,謝謝大夫,謝謝大夫!」接著用溫厚的手掌撫摩著孕婦那張鴨蛋型的臉,那臉上的一雙微微向上翹的杏眼慢慢地睜開了,那天藍色的眼波中洋溢著蘊蓄了好久的淚水刷刷地流了下來。那位女大夫說:「小兩口吵架,嚷兩句也就行啦,何必走極端!何況還懷有孩子,算了,回家好好過日子去吧!」

  孕婦姓賀名澹江字衡。她說:「大夫,您老人家不知我有多苦啊!」鐘健魂忙攔阻她:「衡衡,大夫忙著呢,咱們先回家吧!」賀衡的火暴脾氣一下子炸開:「回去!回去!我到哪里弄鈔票填補你的牌桌?」鐘健魂懇求地說:「衡衡,別說了,我對不起你。」賀衡生氣地嚷道:「你不要管我。」說著猛地坐起來,忽然肚子疼得喊了起來:「哎呀,哎喲!」女大夫敏感地問:「是不是要生產了?到日子了嗎?」鐘健魂說:「差不多了。」女大夫說:「唉!真是!小王,快準備吧!」那個年輕男大夫滿臉不高興地嘟囔著說;「真倒黴,今天是禮拜天,我的朋友一會兒還要來找我。」女大夫看了看滿面愁雲的鐘健魂對小王說:「咱們好事做到底吧!」小王對鐘健魂說:「回去拿30塊大頭來。」鐘健魂哦了一聲道:「我這就去!」賀衡嚷道:「你上哪去拿呀!」鐘健魂低聲地說:「衡衡,別急!我去想辦法。」賀衡氣鼓鼓地說:「你找個差事丟一個差事,誰借錢給你呀!也只有求我姐姐想想辦法吧!」鐘健魂說:「好吧!那我去了,你好好休息。我儘快回來。」賀衡把頭轉了過去不再理睬他。女大夫瞧他很尷尬,忙解圍道:「鐘先生,你就快去吧!」鐘健魂如得令一般:「是!」轉身邁開軍人的步伐匆匆走去。

  大夫們把賀衡推進產房,他們在做著接生的準備。賀衡躺在產床上,氣猶未消,又強忍著生理上的疼痛,昨天的事和遙遠的往事斷斷續續湧上心頭。這倒好,多少轉移了她產前的陣疼感覺。

  「昨天,對,就是昨天晚上,當我挺著大肚子忙了一天家務,到九點多鐘,已經精疲力盡,可是在牌桌上泡了一天的健魂還不收場,反而喊道:「賀衡!快拿點錢來。」我一邊應道:「啊!」一邊暗自思忖:「又輸光了!唉!」挺著大肚子,艱難地彎腰翻抽屜。一看,剩下的錢還不夠明天買菜呢,這日子怎麼過呀?可他還在高聲地催促。我勃然怒道:『好吧,這日子不過啦!』抓起抽屜裡僅有的一塊大洋和幾個銅板扔給了他。隨後我走進裡屋關上了房門,躺在床上怎麼也平靜不下來,取出床頭櫃抽屜裡的安眠藥小瓶,它似乎對我說:『都咽下去,都咽下去,什麼煩惱都不會有了。』打開藥瓶蓋一看,還有半瓶,鬼使神差地我就將它全部倒進了嘴裡,拿起半杯水咕隆咕隆吞入肚內。以後的事,我就不知道了。現在醒過來了,仿佛從一條黃沙彌漫、陰風慘慘的小道踉蹌地逃了出來。慶倖又恍惚,昨夜為什麼會奔向那條黃泉路呢?苦啊!難啊……生活難道就沒有甜嗎?哎喲!哎喲!肚子裡的小生命在拳打腳蹬地往外拱,孩子,你也活過來了?你為什麼這樣著急地也要來嘗人間的煩惱呢?還是人間確實也有蜜糖吸引著你?」

  在陣疼的間隙,她撫摩肚子的手感到了嬰兒的心跳,一股甜絲絲的暖流湧入心田。她仿佛聽到了窗外小鳥的叫聲;她又看見了陽光下熠熠發光的梧桐樹;似乎回到大革命時代;回到了她在湖南長郡中學上政治班的校園。往事像電影的畫面一一閃現:

  「1926年春天,北伐軍攻佔了長沙,長郡中學裡,忽然來了一位軍事教員。他組織了一個政治軍事學習班,我們女子師範一些學生也去參加聽課了。學習班的這位教官年青、英俊,瀟灑,風度翩翩;尤其在他宣傳革命道理時,聲音是那麼雄渾有力,像男中音在唱著一首情感醇厚的歌。我被他吸引住了,這就是鐘健魂,國民革命軍的青年軍官。他們北伐到長沙後,暫時駐下來繼續發動群眾。在政治班學習,我懂得了一些革命道理。有不懂的下了課,就去請教鐘教官。他只比我大幾歲,又是同鄉,談得來。不久我們就漫步在校園的梧桐樹下。小鳥在枝頭唧唧喳喳不停地說情話,我倆樹下切切私語,只怕太陽落山。就在當年秋季北伐軍攻打武昌前,我們成婚了,健魂奉命進軍武漢,我仍留學校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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