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石評梅傳 | 上頁 下頁 |
七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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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鹿和菊姐站在她兩邊,扶著她,生怕她又昏厥過去。同時,陪著她暗暗地流淚。 從紙窗縫吹進的陣陣冷風,把破碎的窗紙刮得哧溜哧溜直響,把神案前的燭光吹得搖曳不定。黝暗的僧房,顯得空寂淒涼,又陰森可怖。評梅的心,一陣緊似一陣,一陣比一陣顫抖。她原本蒼白的面孔,變得更加慘白。屋外,杠夫和蘭辛、邵乃賢他們安置棺停的聲音,不時地傳進屋來,每一聲響,每一聲喚,都刺痛評梅的心房,都撕裂她的肝腸。 過了一會兒,高全德進來說,棺槨已經安置好了,請梅姐去。 小鹿和菊姐扶著評梅出了僧房,來到院裡。 院裡,十幾個請來幫忙的人,正在院裡喊喊喳喳地說著什麼,見評梅出來,立時都靜下來。他們用憐憫同情的目光,看著那個過度悲哀的姑娘,他們心中暗暗驚奇:這樣一個少女,居然為死者那麼傷心,那麼悲切,那麼哀悼,那麼痛苦! 高君宇的棺槨,停放在東廂的一間極小的屋裡。 棺停的前頭,靠牆有一張小方桌,掛著一幅白布藍花的桌裙。桌上的銅爐,點著一大炔香,香煙繚繞,彌漫飄散。銅爐的兩旁,燃著兩支很大的蠟燭。 評梅剛剛跨進這間停靈的小屋門口,就聽裡頭全德哭喊著:「哥哥——!哥哥——!」 評梅的眼淚,刪一下便又流下來。 她和高全德,在高君宇住德國醫院時,曾經日夜輪流看護病人,可謂朝夕相處,情同手足。 現在聽了全德哭,她便哭著走到高君宇靈前,一下跪在地上,撫棺大哭起來。—— 君宇!你一棺橫陳,我跪在你的靈前撫棺痛哭,千呼萬喚你的名字,你可曾聽到了嗎?朋友,你為什麼不血染沙場,馬革裹屍,做一個轟轟烈烈的英雄?你為什麼不去殉你的事業,或斃命於獄中,或做一個含笑赴刑場的慷慨悲歌的英傑烈夫?好讓全國的民眾都來在你的靈前,痛哭你,哀悼你?你為什麼偏偏是病死,在這種動亂的年月,在這種誰都顧不上你的時候? 君宇!為什麼你不是一個無情的英雄?卻偏偏柔情萬縷,纏縛住我的心,讓一個柔弱的少女,獨自跪在你的靈前哭你?朋友,你我數年來的冰雪愛情,到如今只落得飲恨千古,徒令我抱憾終生,遺留在冷酷的人世間,輾轉哀嚎! 君宇!在你的事業尚未成功的時候,你卻輕輕地將生命迅速地結束!到如今,只有詛咒我自己了:我是負你深愛的人,我是應負重重罪戾對於你的生命和事業的人。我抱恨我自已,我抱恨怕我縱有千行淚,也抵不了你的一滴血!我抱恨我自己,我抱恨怕我縱有生命與熱血,也完成不了你未競的事業! 君宇!君宇!我到死也無法解釋,你那時柔情似水,為什麼不能溫暖我心如鐵? 唉!古廟,天悲地慘;哦,法華寺,你接引了一位英靈歸隱! 屋子很小,十來個人已經站滿。他們也垂著頭,低聲哭泣起來。 夜暮低垂。 菊姐和小鹿,扶起評梅,勸她回去。 出了廟門,已經雇好的車停在門口等候。 評梅剛要邁步上車,猛然看見山門外,一片松林之間。布著些凸突的墳塋,孤零零,冷清清。最後一抹晚霞,放著血似的光輝,披灑在林間的墳塋上,真的猶如美人臨終前的一絲含情的慘笑,顯出幾多孤寂,幾多淒涼! 評梅聯想到君宇。唉,君宇呀!從此以後,你寂寞的孤魂,飄游在這古廟深林,你還會記得繁華熙攘的塵世人間嗎?你還會記得日日夜夜思念你的人嗎?你還會記得將終生伴你孤魂的紅顏少女嗎? 離開法華寺,上車回去的路上,評梅又一次昏厥過去。她似乎已經不再痛哭,不再哀傷,不再悲苦!仿佛靈魂與軀體已經脫解,那魂兒已經飛向虛幻飄渺的太空,去追尋那疾速遠逝的君宇! 待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在騎河樓邵乃賢的家裡。夜裡兩點了,冷月正照著紙窗,一盞殘燈正黯然地對著她。床邊圍著許多人:她的朋友,高君宇生前的朋友,醫生。 剛才急壞了的人們.現在高興地叫著,評梅醒過來了! 可是,評梅醒過來以後,看看周圍站著這麼多人,。她明白自己又回到這充滿悲傷痛苦的人間塵世裡,深深地,從心底裡發出一聲叫人戰慄的哀歎:「我幹嗎還醒過來呀!」 人們帶著疑惑,驚異,面面相覷。 第二十九章 高君宇逝世以後二十幾天。 1925年3月29日——高君宇追悼大會——的頭天傍晚。 天光已經黯淡下來了。 陸晶清、蘭辛和邵乃賢夫妻,來到西城石頭胡同13號林礪儒的家,尋訪寄宿在這裡的石評梅。 林校長不在家。林師母告訴他們說,評悔從學校回來,把自己關在屋裡老半天,這會兒,剛出去工夫不大。她還說,評梅常常不吃飯,天天夜裡哭,哭得人人心裡都難受。 林師母把他們讓到評梅屋裡,又讓潘媽給客人沏了荼,說評梅大約是出去散散心啦,待會兒興許就會回來的。 林師母怕打擾客人說話,帶著一直跟在身邊的小弟走了。 房間裡,十分潔淨,十分整齊,窗前碧紗窗帳斜掛兩邊,床上雪帳低垂,一股清馨的幽香,時時地傳來,淡淡的,令人心醉。 書桌右上角,支著一個銀色鏡框,裡面鑲著高君宇的遺像,就是留在協和醫院床頭櫃上,背面題著絕命詩的那張。右手無名指上,戴著那只象牙戒指。 說也奇怪,蘭辛和小鹿他們幾個人,全都懷著一種悼亡的心情,一齊注視著那張照片,但是誰也沒有上前動它一下。仿佛只要用手去動一動,就是對君宇的不敬,對評梅的不尊! 高君宇遺像旁,放著一本打開的日記。蘭辛正好坐在桌邊的籐椅上,他探頭看了看,似乎被什麼吸引住了,不由得伸手去拿過來看。那日記上寫著: ……已是小春天氣,但為何卻這般秋風秋雨?可 憐我已是枯萎的殘花了,偏還要受盡風雨的欺淩。 這幾夜在雨聲浙瀝中,我是整夜地痛哭。伴我痛 哭的是孤燈,看我痛哭的只有案頭陳列著的宇的遺像。 唉,我每想到宇時,我恨不能立即死去!死去,完成 我們生前所遺憾的。至少,我的魂兒可以伴著宇的魂 兒,在月下徘徊,在花前笑語;我可以緊緊地握著他 的手,我可以輕輕地吻著他的唇。宇,世界上只有他 才是我的忠誠情人,只有他才是我的靈魂的保護者。當 他的骨骸陳列在我眼前時我才認識了他,認識他是一 個多情而偉大的英雄! 而今,我覺得渺渺茫茫去依附誰?去乞求誰?我 不願意受到任何人的哀憐,尤其不願意接受任何人的 憐愛。我只想死,我想到自殺,就在我自殺的時候,也 要選個更深人靜,萬籟俱寂的辰光…… 宇死去已快一個月了,飛馳的時光割斷人天是愈 去愈遠,上帝!請告訴我,在何時何地再能見到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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