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石評梅傳 | 上頁 下頁 |
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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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君宇看看表,九點半,他必須馬上走!他要從北洋軍閥的軍警密佈的古都,脫離敵人的虎口,潛入山西境內。 他轉過身,向門口走去。評梅拿起雨衣要送他出院門。高君宇攔住她,說她病情剛有好轉,禁不住風雨!評梅只把他送到外屋的風門口,高君宇已經走出風門,走進滂沱的大雨之中。突然,他站住了,掉過身,任憑大雨潑灑,站在雨地裡,深情凝視著風門口的評梅。評梅抑制著自己的激情,伸出手,緊緊地握住他的手:「朋友,前途珍重!」 「朋友!」高君宇從心底裡呼喚著。 他仍舊站在雨地裡,仍舊久久地凝視著評梅,他看得出評梅抑制的激情,他的心感到了慰藉,安怡。他極其真誠地說:「朋友,珍重身體!」 說完,他便匆匆離開了「梅巢」,離開了古廟。 評梅望著高君宇遠去的頎影,轉瞬間便消失在敞開著的兩扇大門的門口,消失在狂風暴雨之中。她一下倚在門框上,熱淚從她蒼白的臉頰上,流淌下來。她倚在風門口,站了很久很久。 風停了,暴雨過後,仍舊是綿綿細雨。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裳不耐五更寒。評梅依然站在門口,向著漆黑的夜空,向著茫茫的煙雨之中,斂神凝望!思緒綿綿! 突然,一陣涼風襲來,她不禁打了個冷顫,渾身一陣寒意,心中感到一片淒涼。 評梅的病,一直到6月上旬,才算好利索。 她第一天到學校,特地到校長室去見過林礪儒校長,謝他在自己生病時多次去看望她,謝他為自己請了代課先生,沒有使學生的課業耽誤。 然後,評梅到講堂。女學生們見到她們擔心、思念了四十多天,終於又回到了她們當中的石先生,有的歡呼,有的雀躍,有的趴在桌子上哭。足足有二十多分鐘,課堂上才算安靜下來。連鄰近的教室裡,頭二十分鐘,也無法安靜地講課。這工夫,林校長就站在教室的窗外,他沒有進去制止,他看到學生們對石先生如此熱烈地歡迎,如此熱烈地盼望,他自己也感動得落下了淚。 這不奇怪。過去,如果想知道這一天石先生在不在學校。不用到處問訊,只要到女子部看看女學生的臉色,看看她們的神情,你就會一目了然。假如這天石先生不在學校,學生們的情緒,會驟然下降,連說笑聲也聽不到了。師大附中女子部要是沉默了,連整個附中的氣氛都會跟著變。 林校長對石先生在學生們中的威望,對石先生和學生們勝似親姐妹,勝似母女的深厚濃烈的情誼,是深有感觸的。 這年暑假臨放假的頭兩天,林礪儒到古廟寄宿舍評梅的屋裡,告訴她,讓她搬到他家去住。 「石先生,」林校長用一種堅決的口吻,仿佛不是和她商量,而是他自己說了就算數,只是來通知她一下,「到我家去住!你一個人住在這裡我不放心!到我家去吧,我已經給你收拾好了屋子,全收拾好了!只等著你去住了!」 林礪儒還告訴她:明天,6月30日上午開結業式,下午你就搬家——西四石頭胡同13號。到時候,我會派學校的工友來幫你搬。噢,對了,我已經打電話通知了你的好朋友女高師的小鹿,她自然會來,你就不用再打電話了。 評梅還能說什麼呢?面對這樣一位親如父兄般的長輩,推辭只能是虛假和生疏的表示。 明天就要搬家,就要離開古廟了。評梅來到院子裡,信步走著。 古廟,這座師大附中教員的寄宿舍,各屋都還亮著燈,教員們正在辛勤地為本學期結業前,做最後的耕耘。 評梅走到草亭。她想起一年前,中秋夜,在這座草亭裡設宴賞月,和小鹿、廬隱吃菊花面的情景。那是中秋前一天,她離開女高師走上社會,搬進這座古廟的。如今快一年了,卻恍惚如昨日。 她看看這座古荒的廟宇,殘破的草亭,望望東廂貼著「梅巢」兩個字的那間亮著燈的小屋,和門前那棵鬱鬱蒼蒼的古槐,不由得歎口氣:啊,梅巢——荒齋!我們就要分別了! 在這裡,評梅一方面要擺脫矣天放的糾纏:糾纏使她煩惱,煩惱和糾纏折磨著她的感情。一方面,卻陷在她與高君宇共同織就的情網中掙扎:理智使她清醒,要固守獨身之志;感情使她苦悶,要沖決封閉的靈宮。理智與感情,清醒與苦悶,煩惱與糾纏,日夜煎熬著她。 啊!荒齋——梅巢!師大附中,廠甸的古廟東廂,二十年代初,一顆少女的心,曾經在這裡經受著情愛怎樣的折磨與煎熬啊! 明天就要離開這裡了。告別梅巢,又使她有些留戀。這裡,畢竟有她的香魂,遺夢;有她的淚痕,足跡!她不由得又落下幾滴離別的淚,留戀的淚!她心中生了許多感慨,站在草亭裡,輕聲地吟誦著: 依稀是風飄落花,依稀是柳絮天涯;問燕子離開 舊巢,含淚飛向誰家? 惠風撩亂了詩情,晚霞橫抹成詩境;只點染了一 輪月,幾株松,惹我留戀著:梅巢的煙雲。 疏刺刺幾枝梅花,冷清清一盞孤燈;聽,遠處送 來的古廟鐘聲,窗前唱和著草蟲低吟,惹我留戀著:梅 巢的幻夢。 鑄成了鐵樣的素心,包住了海樣的深情;榻上遺 下淚跡,案上留著藥馨;風宵月夜,少了個瘦影。① ——評梅寫于離梅巢前一日 ①評梅這首詩原標題是《留戀》。最早發表在《晨報副刊》1924年7月13日,第四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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