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石評梅傳 | 上頁 下頁
二三


  如今,我要離開你了,母校!為了你,我才眷戀人生,因。為你是一切偉人的搖籃!我在你溫暖的搖籃裡,與女友結伴,受師長教誨,潛心攻讀,已經四年。如今,我要離別你,走上荊棘叢生、險象迭起的社會了。

  啊,母校,別了,我永遠懷念你!

  記得三個月前,女高師第二組國內旅行團回到北京,她代表旅行團,就是在這座大禮堂裡向學校師生作報告。散了會,林碩儒先生正在禮堂門口等她。評梅給林先生行了禮,喊了聲「先生」,林先生忙說:「評梅,跟我到教務處來一趟。」

  「有事嗎?」

  「關於……關於借重你的事啊。」

  林礪儒原來是女高師體育系教員,後來調到北京師範大學附屬中學當校長。師大附中設了女子部,兩年來很難找到適當的教導者。今年六月,林碩儒和女高師當局商量此事,當時校長許壽裳和體育主任曾仲魯先生都一致推薦石評梅。許校長還說:「我本來是要留評梅在本校任教的。不過,看在你去年代理教務長為本校效過勞的份上,我就忍痛割愛讓給你請去吧!」

  現在,林礪儒找評梅去教務處,就是要說明請她去師大附中任女子部學級主任的事。

  評梅答應了。現在已經畢業,就要離校去附中工作了。她站在大禮堂門口,想起四年來學生時代的往事,想起三個月前林先生的聘約,恍惚如在昨天。昨天,是多麼值得留戀呵!

  但是,評梅,她哪裡想到,五年之後,她的師長,她的學友,她的學生,她社會上的文友以及崇拜者們,正是在這座大禮堂裡,為她開追悼會!

  小鹿看看評梅站在大禮堂門口,愣愣地出神,便神神她的衣襟,揶揄道:「多情的小姐,走吧!」

  評梅苦笑一下,又和小鹿在校園裡四處轉悠。梅花式的花池,荷葉式的養魚池,碧綠清雅的遊廊,寬敞明亮的講堂,別致新奇的八角形園門,幽美靜穆的病人療養院,女高師的校園裡,哪哪都留下過她少女時的春恨,夢影,足跡,淚痕!

  最後她們來到療養院。當她剛一踏進那座幽雅的小院時,腦袋裡立刻閃現出四年前她初來女高師,和今年年初的情景。四年前初來女高師時,就是在這座花園裡,吳天放來找過她;那時,她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是綠苗草坪上一隻歡快的小白兔。今年年初,高君宇躲避追捕,與她邂逅,也是在這座花園裡;那時,她是一朵剛剛開放又被風雪摧殘的花。前者,是她把愛交給了不能承受她心的人;後者,是不該愛她而看來偏要愛她的人。

  評梅和小鹿,又坐到那張葡萄架下的籐椅上。倆人,好像都在想著自己的心事,好像都懷著依依惜別的淡淡的愁緒。

  農曆八月十三了,一輪明月已從東方的天際升起,懸掛在高爽碧藍的空中,投撤下柔和的清輝,那麼淡泊,那麼幽遠!院中輕輕搖動的竹影,疏疏密密的花草,像蓋著一層輕紗,像罩著一層薄霧。

  「哈哈,梅花小鹿!」

  突然有人在她們身後喊了一句,嚇了倆人一跳,扭臉一看,廬隱已經站在她們背後。

  「我就知道,你們倆准是跑到這兒來說悄悄話。背後說我的壞話了吧?」廬隱聳一下消瘦的雙肩,笑道。

  「梅花小鹿」聽了,相對一笑。中秋明月朗朗,如同白晝,廬隱看得清清楚楚。

  「笑我?」她轉到她倆面前,雙手往腰間一搭,儼然是位法官,質問道,「說!兩個大膽狂徒,為何取笑於我,快快從實招來!」說著,便入了韻調兒。

  評梅笑道:「哪個敢取笑你?我只不過對小鹿說,你看孟嘗君來了!鹿鹿笑笑,我也笑了。」

  ①孟嘗君,戰國時齊國貴族,姓田名文。戰國四公子之一。益嘗君是他死後的謐號。

  廬隱在女高師二年級的時候,與幾個志趣不凡的同學自稱為戰國四公子,她被封為孟嘗君。一時傳開,同學們私下裡都稱她是孟嘗君。眼下,廬隱見評梅睫毛上沾著點點細碎的淚花,她歎了口氣,坐到評梅身旁。

  「顰兒,」她心疼評梅,聲音很低,但是十分真摯,「又哭了?」

  評梅辯解道:「誰哭了?」

  廬隱說:「還嘴硬!」

  小鹿搶過話頭兒:「是哭了,就剛才!」

  評梅低聲罵道:「死小鹿,你就會揭我的底!」

  廬隱掏出手帕,替評梅擦了擦眼邊上的淚花,借著月光看著她那張俊俏然而蒼白的臉。廬隱心中突然產生一種不祥的感覺:以她少女的敏感,和文學家的先覺,憑這雙重的本能,憑她與評梅幾年來相濡以沫的情誼和瞭解,她從評梅孤高清峭的豐神中,感到評梅的靈魂深處,潛伏著人生悲劇的種子。廬隱嚴肅地說:「評梅,不要總是事事傷感,觸景生情,不要鎖住自己正常的愛的萌動。這樣容易使人消沉,從而湮滅了你文學的天才和神妙的靈思。」

  小鹿忙插言道:「說的是,說的是!李杜詩篇萬口傳,至今已覺不新鮮;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就憑梅姐的才華,大約要影響幾代人呢!」

  評梅說:「要死你,小鹿!怎麼變成饒舌婦了?越說越走板兒!」

  說著要打小鹿。小鹿機靈的一閃,躲到廬隱背後,虛張聲勢地叫道:「哎喲,廬隱大姐,快救命啊!」

  廬隱攔住評梅,笑道:「我倒覺得小鹿的話,有幾分道理。」

  評梅生氣了,聲音也變得嚴肅了:「好,不理你們了!倆人聯合起來糟改我一個。」停了一會兒,又說:「其實,要說才華,你廬隱才是真正的名士風流哩!」

  「哼,」廬隱苦笑一下,「即或我是名士風流,也是門庭蕭寂,只好抱定獨身主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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