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石評梅傳 | 上頁 下頁


  吳天放附在評梅耳邊,悄聲告訴她:去年五月四號那天下午,在天安門廣場聚集了十幾個學校的三五千人,手裡拿著「廢止二十一條」、「嚴懲賣國賊曹汝霖陸宗輿章宗祥」的旗子。高君宇帶頭遊行、演說。噢,對了,你剛才不是聽到了嗎,他的音色很美,很有音樂節奏感,很有煽動性,能吸引一些學生、民眾。當時高君宇他們遊行到了東交民巷,不料外國守衛隊不讓通過。他們不顧總指揮傅斯年的勸阻,硬是改道向曹汝霖的住宅進發。曹汝霖,家住東城前趙家樓胡同3號,四合院,高圍牆,大門樓,南房有一排玻璃窗,黑漆門樓大門的鐵鎖反鎖著。嘿,高君宇和許德珩、匡互生他們幾個,帶頭破窗而入,痛打了章宗樣。雖然跑了曹汝霖,可他們到他的臥室一看,太華麗了,氣壞了,就用火柴把綠色的羅紗帳點著了,頓時室內大火,房子也燒著了!人家都說,高君宇是「五四」運動的急先鋒,健將,激進分子。

  ①曹汝霖(1877~1966)上海人。字潤田。曾任袁世凱政府外交次長,1915年與外交總長陸徴祥受袁命,同日本談判簽訂喪權辱國的「二十一條」。「五四」運動中與陸宗輿、章宗祥同被斥為賣國賊。抗日戰爭期間,曾任偽華北臨時政府最高顧問。1949年去臺灣,1966年死於美國底特律。
  ②陸宗輿(1876~1941)浙江海寧人。字潤生。曾任北洋軍閥政府財政部次長、大總統財政部顧問、幣制局總裁等職。「五四」運動時,海甯縣群眾集會聲討陸宗輿,一致通過決議開除其「縣籍」,立碑書寫:「賣國賊陸宗輿,不齒於人」。1940年任南京汪偽政府行政院顧問。1941年在北平去世。訂「二十一條」時任駐日公使。
  ③章宗祥(1879~1962)浙江吳興人。字仲和。曾任袁世凱總統府秘書,司法總長,駐日公使。抗戰期間,任偽華北政務委員會諮詢委員。1962年10月1日在上海病死。
  ④傅斯年(1896~1950)山東聊城人。字孟真。1913年考入北京大學預科。1918年創辦《新潮》雜誌,健筆縱橫,學界名人。一日,傅氏赴北大圖書館閱報,入室時循例簽名。青年毛澤東此時為該閱覽宣管理員,見傅名,甚表欽佩,握手訂交,以識荊為素。抗戰期間,傅氏以國民黨參政員身份訪問廷安,與毛澤東共敘舊交,故作謙詞曰:「我們不過是陳勝、吳廣,你們才是項羽、劉邦!」並堅請毛澤東手書題辭留念,以志不忘。傅斯年返重慶,毛澤東親到機場送行,並錄五代錢惟寅詩二句以墨蹟一幅相贈:「不將寸土分諸子,劉項原來是匹夫」。傅斯年曾留學英、德。北大教授。中央研究院院長。1949年修臺灣大學校長。病逝臺灣。著有《傅斯年選集》行世。
  ⑤許德珩(1890~1990)江西九江人。字楚生。九三學社創始人。參加辛女革命及「五四」運動,歷任黃埔軍校政治教官、國民革命軍總政治部秘書長。解放後曾任全國人大副委員長。有譯著馬克思《哲學之貧困》、布哈林《唯物史觀社會學》行世。
  ⑥匡互生(1891~1933)湖南邵陽人。又名務遜。1915年考入國立北京高等師範學校數理部。「玉四」運動時為首先沖入趙家樓的學生之一。後與朱光潛在上海成立「立達學會」,創辦《立達季刊》。著有《五四紀實》。

  評梅沒有說話,只是扭臉看看吳天放,她分不清他的話是褒,還是貶。吳天放沒有注意評梅剛才那一瞥之中包含的深究的意思。

  「評梅,你知道嗎?」吳天放仍舊用甜蜜的聲調,望著她說,「高君宇在山西鼓動一個姓王的辦了個反閻刊物——《平民週刊》,讓閻錫山給查封了。他可好,又把『週刊』遷到北京繼續辦,印好以後通過鐵路工人秘密運回太原。」

  ①閻錫山(1883~1960)山西五台人。字百川。辛亥革命後任山西都督。歷任國民黨第三集團軍總司令、陸海空軍副總司令兼山西省政府主席,第二戰區司令長官,組織犧牲救國同盟會,建立抗戰決死隊進行抗日。後去台,任臺灣國民黨國防部部長。1960年死於臺灣。

  「我看過幾期《平民週刊》,」評梅說,「我倒覺得它說了許多真實的話。天放。我以為,一個報刊和一個人一樣,重要的是說真話。你說是嗎?」

  評梅一時分不清他說的是對還是錯,她只是楞楞怔怔地琢磨,楞楞怔怔地聽著,她沒有領悟到吳天放面帶善笑,駁了她剛才的話。

  不知道吳天放怎麼知道得那麼多,他還告訴評梅許多關於高君宇寫了哪些激進的文章,做了哪些激進的事情。有許多評梅並不贊同,但她總的感覺高君宇是個積極勇進、力求改造社會的青年。

  同鄉會臨結束,高君宇作總結式的發言,他說在反帝反封建的鬥爭中,我們應該舉起雙臂歡呼,一個歷史新時期已經到來,一道燦爛的霞光已經照耀到古老沉睡的神州大地!

  高君宇的聲音有如音樂般響亮,清脆,激昂,高亢。它給人一種豪邁向上的感覺,一種震撼心靈的力量,一種令人奮起報國的決心!

  評梅似懂非懂,但是感覺新鮮,特別那種豪邁的力量,那種奮然的決心,她感覺到了。她帶著欣喜的神情,看著高君宇。

  高君宇除了身材頎長、頭髮油黑濃密,能給他增加幾分光彩而外,他的眼睛不大,臉龐也不算漂亮。總之,他不是那種風度翩翩、瀟灑英俊的美男子。不,他遠遠不是。但是他目光平穩不含邪視,他的言談誠懇真摯,他的神情溫厚善良。那裡面蘊含著凝重,沉穩,清幽,寧靜,和一種熾熱的力量。這是別一樣的丰韻,他的魅力不在其外表,而在其內心。比他二十四歲的年齡本身,顯得成熟多了。

  散會以後,人們陸陸續續都走了。

  評梅留在最後,她讓準備陪她一塊走的吳天放先走,她要和她的同鄉高君宇說幾句話。

  高君宇把八仙桌上的幾份報刊,裝到一個手提的黑布書包裡。一抬頭,冷丁發現門口站著個俊俏的少女,正含著笑瞅著他。

  高君宇問道:「你……你怎麼還不走哇?」

  評梅笑盈盈地回答:「我等你呀!」

  高君宇一楞:「等我?你是……」

  「不認識我?」

  高君宇搖搖頭。

  「真的?不認識?」

  「真的不認識。」

  「我叫石評梅,是石銘的女兒。」

  高君宇驚喜地「噢」了一聲,趕忙跑過去:「暖呀呀,你是石先生的千金!令尊大人是我的老師。能在北京見到你,真叫人高興。令尊的身體好嗎?」

  評梅告訴他,家父的身體很好,就是年歲大了,哥哥又外出做事,常年不在家。家中只有父母、嫂嫂和侄女。她自己又來北京讀書,父母都很掛念。

  兩個人一邊說著,一邊走出山西會館。

  高君宇問到山西的情況,評梅說太原愛國學生在北京「五四」運動的影響下也舉行罷課,集會,遊行。只有山西女子師範學校,嚴禁女學生跨出校門參加任何活動。評梅在這種情況下,仍舊寫文章,編印刊物,參加鬥爭。因此會上高君宇說的那些話,她是有同感的。被人視為洪水猛獸的共產主義,以及視為異端邪說的那個外國人馬克思,被高君宇與「五四」運動聯繫在一塊,而且津津樂道,評梅說她不但能理解,而且也能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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