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肖勁光 | 上頁 下頁
四〇


  從建寧到瑞金的路,肖勁光不知走了多少遍,有一路春風得意的時候;有心急火燎馬不停蹄的時候;也有心情沉重感到壓力逼人的時候;還有對某一問題感到疑惑心緒不寧的時候……但,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委屈、這樣苦悶、這樣茫然無措和夾雜著恐懼的憂鬱。

  一路上有幾個戰士同行,還有剛好到瑞金辦事的李一氓。他們似乎剛好成了他的「解差」。

  肖勁光默默無語。其他人也就沒有什麼好說的。只有馬蹄聲敲打著這靜靜的山野。

  路旁的山山水水,樹木草石,肖勁光是那樣地熟悉。哪兒有一條溝,哪有一個小土坎,肖勁光差不多都能說出來。這兩三年來,他一直在這一帶輾轉戰鬥。而今天,他似乎是一個被押解的犯人。他感到自己是那樣的渺小,那樣的脆弱。這使他看到,過去叱吒風雲的力量井非是他自己所有,而是來自自己所屬的階級以及黨。

  一想到党,肖勁光覺得自己問心無愧。參加革命十幾年來,什麼樣的險惡環境沒經歷過,什麼樣殘酷的場景沒見過。要說死,都死過無數次了,但從沒有動搖過自己的信念,從沒有馬虎過對黨的事業的忠誠。那麼,這一次怎麼出現如此血淋淋的事情呢?

  是誤會,一定是誤會的!肖勁光在心底這麼呼喊。說不清是自我安慰,還是一種善良而美好的祈盼!這樣想一會之後,心頭才覺得坦然了一些。

  太陽落山了,肖勁光等人來到一個鎮上,李一氓找到有關領導,決定歇下來,明天早晨再走。

  碰巧鎮公所接待他們的婦女主任跟肖勁光很熟。肖勁光是這兒的軍區司令嘛。從吃飯到安頓房子,乖巧的婦女主任一直和肖勁光拉話,一時間他前線戰鬥打得如何,一時又問他是不是到瑞金開會去,還請他給毛主席捎個話,讓毛主席路過這兒的時候,也到鎮裡看看。

  肖勁光感到很尷尬。他說什麼呢?哼哼哈哈地應付,心裡憋得難受。

  好不容易上床躺下,眼睛卻怎麼也合不到一起。

  一夜時間,可能迷迷糊糊睡了兩三個小時。

  離瑞金越近,肖勁光的心裡越難受。瑞金有他認識的許多人,有老上級,有老戰友、老同事。怎麼向他們交待呢?

  人啊,誰到了這個境地都難!

  瑞金。党的活動分子會議。主題:反肖勁光機會主義。

  中共臨時中央負責人博古作報告。報告的內容基本上與《紅色中華》上的三篇文章一致。

  會場有人帶頭高呼:「打倒蔣介石的走狗肖勁光!」「堅決批判軍隊中的『羅明路線』!」

  會議結束之後,一場群眾性的揭批肖勁光的運動隨之展開。各地和各部隊利用漫畫、報刊和演節目的形式對肖勁光進行批判鬥爭。

  肖勁光的心在流血。

  肖勁光欲哭無淚。

  軍委會從早晨開到中午,在討論關於對肖勁光的處分問題上,久議難決。

  「肖勁光有問題,要他檢討反省,這是講了原則的。在下面適當地開展批判,肅清影響,我個人也不提出異議。但是,要殺他,我反對。臨戰不能殺大將呵!諸葛亮揮淚斬馬謖,有軍令狀的,何況黎川,也不是街亭嘛!」

  毛澤東對有人提處決肖勁光毫不客氣。他很激動,手裡拿著的香煙都快燒到指頭了,他仍然滔滔不絕地陳述自己的意見。

  博古放下手中的鋼筆,接過話茬,說:「肖勁光的問題,不是一個人的問題,他是一種思想觀點,一種路線的代表。寬容一個人,我們誰都可以做到的。但寬容了機會主義路線,誰負責任?這一點,我們必須清醒。究竟如何處理才合適,大家要充分發表意見。」

  「我認為處決肖勁光,不是僅僅從肖勁光個人問題考慮,它是我們現在深入反軍隊內的『羅明路線』的需要。這一點,我們要看到。」一位戴著寬邊眼鏡的委員說得振振有詞。王稼祥推開手中的茶杯,大聲說道:「我們要慎重對待党的幹部。殺人應該有依據。肖勁光不反黨不反革命,這還是事實嘛。路線錯了,批判他,糾正他,不要從肉體上消滅他。如果要殺肖勁光,我再說一遍:我拒絕簽字。」

  毛澤東扔掉煙屁股,接著王稼祥的話說:「從肉體上消滅,不能解決問題。思想還在,沒有達到目的呀。還是要從思想上解決機會主義問題。從思想上解決問題,就要慢慢來。思想的轉變是有過程的。有很多問題,是不能急的,不能超越時間嘛!」

  主持會議的周恩來看到會議再無法往下開了,便看了看博古,說:「會就暫時開到這兒吧,關於肖勁光的問題,以後再議。從容辦好事嘛。倒是前面討論形成的決定,要各位委員下去努力貫徹。」

  會議結束得很突然。這也許是會議主持者的機智。

  1934年元月2日上午。

  東北風鋪天蓋地,雨點夾雜雪片和小冰粒橫過天空原野,重重撲打在大地上。這是南國少有的惡劣天氣。

  肖勁光躺在床上,呆滯地望著牆壁。早上,他第一次沒有吃飯。他吃不下去啊。看守進來善意地勸他。他緊緊地盯著看,嚇得看守直往後退。

  突然,是博古在外面講話的聲音,他似乎在問肖勁光起床沒有?吃飯沒有?看守如實作了回答。

  博古進來了。不聲不響地走到肖勁光的床前。好一會沒說話。他在想什麼呢?沒有人能夠知道。只聽見他好一會之後說道:「肖勁光,要想開一些。」

  肖勁光兩眼死死盯著屋頂。

  「哦,順便通知你,黨決定要公審你。」

  「什麼,公審?」肖勁光下意識地坐起身來。他幾乎不能自製,他似乎感到自己的精神支柱在搖晃,在傾斜。一陣恍惚過後,他感到好冷,冷人骨髓。冷,是他現在唯一的感覺。

  是呵,要經受這樣一種特殊的考驗,需要多麼大的勇氣和毅力啊!党的兒子是那樣忠誠地對待他的母親,然而,母親呢,被迷霧蒙上了眼睛,竟這樣無情地錯怪他的兒子……

  敵人的第五次「圍剿」,因為「福建事變」而稍緩之後,於1934年1月立即調遣主力瘋狂撲來。

  本來,第十九路軍將領蔣光鼐、蔡廷鍇於11月20日在福建發動事變,成立「中華共和國人民革命政府」(即福建人民政府),宣佈反蔣抗日,提出打倒日本帝國主義,打倒蔣介石賣國殘民的南京政府,並與中華蘇維埃政府簽訂了《反日反蔣的初步協議》。如果紅軍能與之聯合,是打破蔣介石對蘇區第五次「圍剿」的絕好機會,然而,博古一方面堅持利用蔣介石鎮壓福建人民政府的空隙反軍隊中的「羅明路線」,一面又把紅軍西調攻打永豐,結果貽誤戰機。

  當蔣介石鎮壓完福建人民政府,又回頭向蘇區進攻的時候,博古等人又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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