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徐海東 | 上頁 下頁
九〇


  交談了一陣,董老要走時,高興地握著徐海東的手說:「海東同志,我很欽佩你。你病了二十多年,沒有落後於形勢,這是不容易的。有的同志養病一、二年,思想就跟不上了!」

  徐海東搖搖頭,笑著說:「我還得向董老學習,請董老多多指教呀!」

  在病中,徐海東生怕自己落後太遠,只要身體能支持,就學習,就盡可能爭取參加中央召開的重要會議;只要有可能,他就坐著手推車參觀一些地方,看看工農業生產,主動和工農群眾接觸交談。他聽到、看到生產上的好形勢,就舒暢、高興。碰到相反的情況,他就睡不好覺,吃不下飯。

  1959年廬山會議(1959年7月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在江西廬山召開,彭德懷旨在糾「左」的萬言書,被批為右傾。隨後,全國掀起反擊右傾的政治運動。)後,徐海東對黨的一些決策,難以理解。他感到,越是擔心自己落後,好像時代的列車越是跑得更快,總也跟不上似的;越是害怕犯「右」的錯誤,思想上卻越來越「左」不起來。「老病號」和許多老朋友一樣,意識到有一種潛在的危險。

  1966年5月23日晚。徐海東寢室。

  兒女們坐在徐海東床邊,說起社會上出現的一些大字報,還給他讀了一些傳單。其中有一張油印傳單寫的是林彪如何「一貫緊跟,一貫高舉」,還說「林彪是貧農家庭出身……」

  「放屁!」徐海東突然火了,手拍床邊,氣呼呼地說,「完全是胡說八道。當了副主席,也不能改變成份嘛!紅軍時期,我兩次帶領隊伍到過林家大灣。他家十幾台織布機,是我們分給窮人的。他家怎麼是貧農,哪一家貧農,有那麼多織布機,還有那樣多的瓦房!」

  徐海東突然聯想到,兒子給他讀過的中央5月政治局擴大會議的一些文件,覺得林彪最近言行反常。他不顧此時又加重的病情,叫兒子把文件全部拿過來,親自一字一句的仔細讀兩遍。他靜靜地躺在病床上,心潮隨著中國社會主義這條航船起伏。

  由批判《海瑞罷官》而點燃的所謂「文化大革命」之火,通過5月的政治局擴大會議,已經由意識形態領域擴大到全國各條戰線。瞬間,這場紅色浩劫將要席捲具有五千年文化的神州大地。

  猶如一股暗火,雖然它已經熾熱地燃燒了,但當它還沒有把整個大廈化為一團火海的時候,總不是會被一般的人所注意。

  然而,經受過無數次激戰和政治風波的共和國大將,卻超人地嗅到了火藥味。是秉筆直抒、進諫中央?還是安心養病、天塌不管?中央委員的責任感、使命感;共和國大將赤膽忠誠;「徐老虎」的剛直坦率;……對黨負責、對人民負責的一貫作風驅動著他絕不能袖手旁觀。

  夜間2時。徐海東的寢室仍然燈火通明。

  「文伯!文伯!」徐海東呼喊著已經熟睡的兒子徐文伯。

  徐文伯為了便於照顧久病的父親,就睡在隔壁。他應聲而到。

  「取過紙、筆。我要給毛主席寫信」徐海東吩咐道。兒子一切準備就緒後,提筆待寫,徐海東深吸了一口氧氣,口授道:

  中央的接班人一定要選好,要符合毛主席提出的接班人標準。

  ……

  趁毛主席、劉主席和中央各位領導健在的情況下,把埋在中央的定時炸彈統統挖出來,以防後患無窮!

  ……

  毛主席親自培養幾十年的老幹部不宜換得過多,因為把党的傳統、作風交給下一代有一個過程。

  ……(見張麟著《徐海東將軍傳》,上海文藝出版社1983年版,第283頁。)

  徐海東望著天花板,思路清晰,觀點明確,他不時的被迫吸口氧氣,語言不能連貫,然而,字字斬釘截鐵,句句直言不諱。

  一封代表一名真正共產黨員的信,飛向了中南海。

  「文化大革命」這場在神州大地上突然刮起的一股颶風,橫掃中華人民工和國的所有城市和鄉村,就連長年臥床不起的「老病號」徐海東也未能倖免。

  「修正主義分子」、「野心不死」、「想當國防部長」、「要守總參黨委的權」、「『二月兵變』的幕後支持者」、「想要毛主席交權」、「對林副統帥不忠」……一個個「莫須有」的罪名,一封封逼供信,一頂頂「反革命」大帽子,壓得只靠氧氣罐維持生命的徐海東喘不過氣來。徐海東陷入了空前的苦悶之中。

  凜冽的寒風,使徐海東臥室四壁掛滿了白霜。周東屏從鄰居借來的小火爐裡,含硫量很高的劣質煤,散發著微弱的熱量。

  周東屏和兒子,既是炊事員,又是看護員。徐海東呼吸艱難,嘴唇、手指甲變成紫色,生命垂危!他抓住周東屏的手,喃喃地說:「我們一直講要救死扶傷,實行革命的人道主義。他們哪裡還有人道主義呢?我連個戰俘都不如了!」

  「我得想辦法去找總理!」周東屏難過地說。

  「不要去找總理,他忙啊!他也難啊!」徐海東說,「我相信毛主席、黨中央,這場大運動很快就會結束的。我們再挺一挺,度過這最難的日子,一切都會好起來!」

  周東屏望著奄奄一息的丈夫,曾經叱吒風雲的紅軍高級將領,革命勝利,卻遭到這樣的下場,她心裡翻江倒海,淚如泉湧。她不甘心就這樣讓丈夫不明不白地離開人世。她背著丈夫,讓大兒子徐文伯想方設法找到徐海東的老戰友王震,看看有沒有辦法。

  1936年10月,徐海東奉中央軍委命令率紅十五軍團去迎接紅二、四方面軍。實現紅軍三大主力的會師。徐海東首先迎接到的是紅二方面軍王震等率領的紅六軍團。兩位虎將雖不曾相識,但互相久聞其名。他們一見如故,熱烈地擁抱,互致問候,無所不談。由於性格相近,出身相同,對革命前途觀點一致,對張國燾同聲譴責……真是相見恨晚。徐海東稱王震為「王老弟」,王震稱徐海東為「徐大哥」,幾十年都稱呼如初。

  抗日戰爭爆發後,在晉察冀、晉西,徐海東率領三四四旅和王震率領三五九旅互相配合,使驕橫的日偽軍首尾難顧,屢遭痛殲,敵後老百姓拍手稱快。從此,他們朝夕相處,互相關心,互相愛護,遇到困難共同商量克服,打了勝仗純樸勉勵,真可謂是有難同當,有福同享的親密戰友和兄弟。

  1956年,徐海東在大連休養,王震專程從北京去看望因戰爭不斷而闊別二十年的「徐大哥」。王震高興地說:「徐大哥,您能有今天真是九死一生呀!您是死不了的人!」徐海東激動地說:「王老弟,我們能見面是多麼不容易呀!我相信您能活到百歲!」……他們暢談了兩天兩夜。

  「文化大革命」使人性扭曲,「友誼」一詞在字典裡失去了位置。往日情同手足的兄弟,反目成仇;多年恩愛夫妻劃清了界線;征戰多年的戰友,成了敵對派;……但徐海東和王震的友誼之樹卻更加根深蒂固。後來據徐海東的長子徐文伯回憶說:

  在風雨如磐的十年中,父親和王叔叔的友誼也經受了考驗。林彪、江青一夥把我父親和王叔叔的親密無間的戰友關係,污蔑為「黑關係」、「搞串聯」、「搞陰謀」。早在1966年9月,林彪、江青一夥就開始誣陷王震叔叔,強加種種罪名,給他掛黑牌子進行批鬥。一天,王叔叔砸了黑牌子來到我家,對我父親講了事情的經過。父親非常氣憤地說:「王老弟,你砸得好!我們對黨對人民問心無愧,不管遇到什麼情況,我們都要頂得住。要說你王老弟是反革命,那我徐海東也就是反革命。」父親盡力地安慰王叔叔,要他注意身體,堅信烏雲總是要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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