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徐海東 | 上頁 下頁
一九


  可惜,徐向前的正確建議,沒有被採納。第四次反圍攻一開始紅軍就陷入被動,形勢極為不利。

  張國燾繼續發表演說:「根據中央指示全國革命形勢的發展,可以斷定:國民黨已經成了偏師,已經成了強弩之末,再進攻紅軍將由日本帝國主義出馬。紅軍要不停地進攻,準備奪取武漢。」他沒好氣地說,「共產黨和紅軍要整肅內部,加緊內部的肅反工作。堅決肅清潛入黨內、軍內的反革命分子、『AB團』和第三党成員,純潔我們的革命隊伍。」

  在張國燾「左」傾路線的推動下,中共鄂豫皖省委、皖西北、鄂東北、豫東南道(我國歷史上行政區域的名稱。在唐代相當於現在的省,清代和民國初年在省的下面設道。)委,都作出相應的「肅反」決議。大批革命幹部、群眾、紅軍被抓,被殺,也分散了第四次反圍攻的軍心和民心。

  夏日的天氣,時而睛空萬里,時而烏雲密佈。

  徐海東吃完晚飯,想到連隊去看看傷病員。剛出團部門口,小陳迎頭跑來,他原來是徐海東的警衛員,現任紅四方面軍司令部交通員。「不得了呀,反革命越來越多了,總指揮的老婆——那個婦女會主任小程都給抓起來了!」

  「胡說!」徐海東不信。

  「哪個敢胡說!這是聽徐總指揮的警衛員講的。那天,總指揮叫警衛員找她去要雙鞋,警衛員跑到婦女會才知道……」

  徐海東哈哈大笑。他心裡想:「真是天大的笑話,要是她也成了反革命,那反革命比螞蟻還多哩!我就不信。

  正在這時,師政委從中共鄂豫皖省委開會回來。他對徐海東說:「保衛局有命令,要把我們這個師的兩個指導員,三個排長抓起來審問;有人供出他們是『第三黨』。」 徐海東一聽,肺都要氣炸。他正要質問政委。政委又遞給他一張油印的單子,說:「上級佈置,我們都要填這篤一張表,都要接受黨的審查。」

  「你瞭解我,我瞭解你,這不比填表更能說明問題麼!?」徐海東氣憤地說。

  「你還不知道?」師政委壓低了聲音說,「聽說凡是白區入黨的,有一半是靠不住的。」

  「放屁!」徐海東心裡罵道,拿著那表走開了。

  剛回到團部,一個打著赤腳、穿件破衣、頭頂八角帽的人跑進來。不由分說,一進門見到徐海東,就放聲大哭。來人,是從前跟著徐海東的一個戰士,外號叫「鐵蛋」。

  「鐵蛋!怎麼了?快起來!」

  「可……可……可找到你了!」鐵蛋結結巴巴地哭喪著臉說。

  「好好的排長不當,找我幹什麼?」說著,徐海東上前扶起鐵蛋,坐在長條凳上。

  「師長,我是偷著跑出來投奔你的,上邊要抓我『反革命』!」

  「為啥抓你『反革命』?」

  「就因為我那個排跑了兩個兵,我說是亂抓反革命嚇跑的。哪曉得,就這麼一句話,我也成了『反革命』啦!」「鐵蛋」說著,又傷心地痛哭起來。

  徐海東很瞭解這個「鐵蛋」。他是黃陂北鄉人,三年前的一個夏天,徐海東帶領自衛軍和民團打仗,被包圍在一個山坳裡,正四處找路突圍,從樹叢裡鑽出個光屁股放牛娃,他渾身皮膚發亮,自千奮勇地為徐海東領路,把陷入重圍的自衛軍,帶出虎口。那年他才十三歲,可一再要求當紅實業界,徐海東收留了他。

  「你就留在這裡吧!」徐海東思索了一番,向「鐵蛋」說,「沒有人敢抓你。」

  「那,我幹什麼呢?」「鐵蛋」說,「我是跑出來的,我是個黨員,我……」

  徐海東不假思索地說:「你是黨員我知道,你是個排長我也聽說過,就留在這裡當排長吧!」說著向師政委說,「我證明他是個好同志,證明他是黨員,送特務連去吧!」

  師政委正色說:「這樣辦不行!要提高警惕嘛,怎麼能隨便收留一個開小差的人呢?還叫他當排長!」

  徐海東說:「我瞭解他,不會錯,是個好人!」隨後又把鐵蛋的情況說了幾句。

  師政委說:「那是過去,現在……」

  徐海東說:「現在他要革命走投無路,我們應該收留,這樣的『反革命』,我徐海東要!」說著命令警衛員把「鐵蛋」送到特務連去了。

  徐海東和師政委本來不太融恰的關係,更趨緊張了。

  當天晚上。大雨滂沱,雷聲震天。

  徐海東手拿著「單子」在麻油燈底下發愣:肅反,清「第三黨」、「AB團」、反革命。革命隊伍發展得很快,混進個別壞人來,是可能的。可是,保衛局抓的人越來越多,就連非常熟悉的幾個幹部都抓起來了。這隊伍裡真的有那麼多反革命嗎?人的變化真的那麼大嗎?昨天還在戰場上衝鋒陷陣,今天就當做「反革命」抓起來了,有的被殺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徐海東在軍事上是足智多謀的勇將,憑著他的第六感覺,也覺得這場「肅反」不對勁兒!

  他百思不得其解。

  忽然,他想起前天,一個本家侄子來參軍,並告訴他有關老母親和妻子田德載的事情,他的眼睛濕潤了,一幕幕往事再現眼前:

  黃麻起義失敗,徐海東又回到生他養他的徐家窯。

  妻子田德載又驚又喜,哭訴著說:「你帶著自衛軍在外邊打仗,我和媽在家裡總是為你提心吊膽,一連幾天我都從噩夢中驚醒出了幾身冷汗……」

  「德載!你別胡思亂想了!我生來命大!」徐海東望著妻子,安慰說。

  田德載雙手扳住海東那寬厚結實的肩頭,再三懇求說:「元清,別去打仗了,留下來管管咱們的家,一起好好過日子吧!我看媽太可憐了。我們再生個娃,雖說日子苦點,總比這樣整天在槍口邊轉強哩!」

  徐海東心想,愧對妻子、老母,但又沒辦法。他溫情地撫摸著妻子那火一般灼熱的額頭,親切地說:「德載,你是個聰明人,為什麼盡說傻話呢?我們不能光顧自己的窮家,而忘記了普天下的窮人啊!你和媽再受幾年苦,等著我在外面帶兵打倒土豪劣紳和軍閥,窮苦人過上好日子,再回來陪伴你白頭到老……」

  妻子聽了丈夫的話,心裡踏實多了。她誠奶地說:「只要你下決心幹正經事,我瑞也不拉你後腿了。我的丈夫為國為民盡忠,我高興,吃糠咽菜,我也要照顧好媽媽,管好這個家。從今以後,你們自衛軍裡什麼事情需要我做的,也儘管吩咐……」

  徐海東敬慕地望著妻子,仿佛看到了她那顆忠貞的心!他激動地將妻子摟抱在懷裡,喃喃地說:「德載,你是我的好媳婦!」

  夫妻兩顆心,跳著一個共同的節律。

  年關暴動失敗,一連串的噩耗傳到徐家窯。全村男女老少都哭嚎個不停。當地黨組織報告蔣少瑗帶兵要來徐家窯抄家,田德載扶著雙目失明的婆婆,跟隨許多鄉親連夜逃走。婆媳倆冒著寒風,拄著打狗棍,提著破籃子,一路沿門乞討,相依為命,艱難熬日。

  親戚家被搜,朋友家被查。田德載只好把婆婆藏在破菩薩廟裡。每天兒媳外出討來殘湯剩飯,婆婆冷飯充饑,內心感激不盡。一天中午,德載討飯歸來,婆婆跪在觀世音菩薩像前,雙手合掌,正在低語訴說:「我兒元清鬧暴動闖下大禍,實在對不起左鄰右舍,求求菩薩饒恕我兒的罪過,保佑我兒的安全……」說畢,她咚咚地嗑了三個響頭。之後,她又仰起頭,以虔誠乞求的神情面對著菩薩塑像,唧唧噥噥地說著什麼。一連說了三遍,嗑九個響頭。兒媳突然發現,婆婆用嘴咬破右手中指,血流出來了……她馬上撲過去,抱住婆婆急切地說:「媽!你為啥要這麼做呢?!」婆婆含著眼淚說:「我在觀世音菩薩面前為元清消災消難哩!」

  說話間,婆媳倆緊緊抱在一起,痛哭起來……

  婆媳二人在破廟裡躲了多日,婆婆說:「兒媳,我們還是回家吧!死也死在家裡,好嗎?」於是,田德載扶著有病的老婆婆往家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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