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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他情不自禁地回頭眺望對岸舉著燈籠、火把為紅軍送行的群眾,心裡湧起一陣陣恍然若失的惆悵、難分難舍的離情與暖融融的感覺相交織的情緒。

  隊伍又開始緩緩移動了。羅瑞卿挺了挺腰板,又邁步向前。他回頭招呼了小陳一下:「小陳,跟上。」

  「是,羅局長。」

  警衛員陳德先輕輕地應一聲,緊緊跟在羅瑞卿的身後。他望著羅局長高大寬闊的背影,覺得羅局長今天好嚴肅喲。往日的羅局長是那麼和藹、平易啊。他一邊緩緩移步,一邊想著心思,一件往事浮現在腦際。

  那是幾個月前的一天。

  陳德先調到一軍團保衛局在羅瑞卿身邊當警衛員以來,一直有一件事埋在心裡,總有一種不吐不快的感覺。但是,他又怕像剛參軍時那樣,因為在一次戰鬥後同別人議論部隊傷亡,被視為動搖軍心,結果被打成「AB團」分子,關入牢房。是有人出面作保,說他年齡小才被釋放。那次經歷,使他一直心有餘悸。來一軍團保衛局後,他發現這裡沒有與他先前所在的部隊一樣的那種人人自危的清除「AB團」的氣氛,不僅政治氣氛遠沒有那樣緊張,而且上下級之間的關係也極為融洽。生活了一段時間,他的緊張情緒漸漸放鬆了,消除了。在想了好幾個晚上後,他在那天早飯後向羅局長的辦公室走去。

  走到門前,手已經扶在門上了,又縮回來。想到羅局長對他的關懷,想到羅局長說話時那張溫和的笑臉,他又抬起手來,輕輕地推開了門。

  羅局長正在讀書,聽到門響,抬起了頭,溫和的目光落在小陳的臉上:「有什麼事嗎?」

  「羅局長……我向您報告一件事……前不久,我母親想叫我回家……」

  「回家做什麼?」羅局長合上書,扭身朝著小陳。

  「她……她叫我不要當兵了,把槍留下,一個人回去……我……我沒有聽她的話。」

  「你做得對嘛!革命很堅決嘛!」羅局長一邊說著,一邊把小陳拉到床邊,按他坐下,放低聲音又說:「你母親要你回家是要你開小差喲!」

  「她讓我開小差,那是反革命,我不幹。」

  小陳趕緊說。

  羅局長微微一笑,搖搖頭:「哦,不能這麼講,凡是父母都想自己的孩子在跟前。你只能說她思想不進步,不能說她是反革命。再說,你又沒有那樣做,就是做了,也不能說她是反革命啊!」

  「我當時不敢給你講,怕再成了『AB團』,反革命,被抓起來,關禁閉……」小陳不好意思起來,眼睛盯著腳尖。

  羅局長拍拍他的肩膀:「唉,你,小孩子不懂。那是肅反擴大化,亂抓亂殺,是錯誤的。今後,你還怕麼?」

  又一陣秋風掠過橋面,小陳從往事中驚醒,他險些要踩到羅局長的腳後跟了。那天他是輕快地走出羅局長的辦公室的。可今天晚上,這氣氛,嚴肅而沉重,他仿佛聽到羅局長又吐了一口長氣。

  紅一軍團直到午夜才全部過橋。後來他們才知道這是要撤離根據地,要進行一次跨越十一個省的萬里長征。

  1934年12月1日。湘江血戰的第五天(最後一天)

  淩晨3點,一封保證執行命令的電報發到一、三軍團。

  聶榮臻在後來回憶說:

  一日戰鬥,關係我野戰軍全部。西進勝利,則可開闢今後的發展前途,遲則我野戰軍將被層層截斷。我一、三軍團長首長及其政治部,應連夜派遣政工人員,分入到各連隊去進行戰鬥鼓動。要動員全體指戰員認識今日作戰的意義。我們不為勝利者,即為戰敗者。

  勝負關係全域,人人要奮起作戰的全部勇氣,不顧一切犧牲,克服疲憊現象,以堅決的打擊,執行進攻與消滅敵人的任務,保證軍委一號一時半作戰命令全部實現,打退敵人佔領的地方,消滅敵人進攻部隊,開闢西進的道路,保證我野戰軍全部突過封鎖線,應是今日作戰的基本口號。望高舉著勝利的旗幟,向著火線上去。從接到電報到清晨,所有一線部隊都在按照要求準備戰鬥。為了貫徹淩晨3時中央局、軍委、總政的電報指令,軍團保衛局的紅色政工人員,已組成了「執行小組」作臨陣「督戰」之用。

  * * *

  當時任一師四團團長的耿飆同志在其回憶錄中記下了這凝重的一幕:

  * * *

  12月1日早晨是個清冷的早晨,銀霜遍地,寒風料峭。我的瘧疾剛剛發作過去,正披著一床毯子在各連陣地上檢查工事,敵人的進攻就開始了。先是敵機轟炸,繼而集團進攻。開始,敵人猛攻一師三團陣地,沒有得手;便轉而進攻一、二師結合部。這裡是我們團與一師的邊界,有一條彎曲的乾涸河溝,不易發揚火力,終於被敵人攻進四五裡地。正當我與李英華參謀長在組織突擊隊,準備向入侵之敵反擊時,軍團保衛局長羅瑞卿同志到陣地上來了。

  因為結合部被敵突破,我們賴以依託的白沙河防線就有隨時被攻進的危險……當我看到羅瑞卿局長提著駁殼槍,帶領著執行小組向我們走來時,心裡不由一悸:糟!

  那時「左」傾路線還占統治地位,誰在作戰時彎一下腰,也要彼認為是「動搖」而受到審查,輕則撤職,重則殺頭,這是照援外國「經驗」的惡果。在戰場上,尤其是戰鬥失利的時候,保衛局長找上門來,大半是不妙的。

  果然,羅瑞卿同志來到我面前,用駁殼槍點著我的腦袋,大聲問:「西城,格老子怎麼搞的?為什麼丟了陣地?說!」

  「西城」是四團代號。羅瑞卿同志當時腮部有一傷口,是二次反「圍剿」時在觀音岩負的傷,由於癒合不好,加上他那嚴厲的神情,真有點「咬牙切齒」的樣子。

  我說:「你看嘛,全團傷亡過半,政委負傷,我這當團長的已經拼開了刺刀,敵人兵力處於絕對優勢,一個團抵擋十多面的正面,結合部的失守,也是戰士全部犧牲後才發生的。」

  李英華同志趕緊報告:「我們正在組織突擊隊,一定要奪回來。」

  羅瑞卿同志緩和下來,說:「四團不應該有這樣的事嘛。」

  他用了信任的語調,我們才松了一口氣,立即組織突擊隊出擊。羅瑞卿同志為了緩和剛才的緊張氣氛,給我一支煙,並說:「指揮戰鬥不要披著毯子,像什麼樣子嘛。」

  警衛員楊力與他是熟人,趕緊把他拉到一邊,誠懇地說:「羅局長,您弄錯了。我們團長正在打擺子,是我給他披上的。」

  羅瑞卿同志這才真正後悔了。他與我溫和地談了一會,告訴我:「紅星」縱隊剛剛渡過一半,阻擊部隊務必頂到12時以後才能保證大部隊完全渡過。

  我直言不諱地說:「每分鐘都得用血換啊。」

  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自語了一句:「格老子!打!」就匆匆走了。臨走對楊力說:「過了江,到『戴鬍子」那裡給你們團長要點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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