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傳記·回憶錄 > 滄桑九十年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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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頑皮的小孩子 兩河口鎮上古廟內,由鎮上人請了一位教書先生,收附近各家的兒童讀書。我是在六歲時就被送進這個私塾。先生是個沒有考上秀才的古董。我拜他為師,讀了三年,從「人之初」「百家姓」「千字文」到四書五經,五經中除《尚書》念了一半,《禮記》《易經》沒有念過外,其餘都念過了。這位先生只教讀,不開講,他的教法是先背熟書,再教新書。書讀多了,背的書也多了。書背誦不出來,就要挨打。這位先生,年老力衰,打人卻不馬虎。我背書倒沒有挨什麼打,頑皮、特別因為打架挨了不少的打。最難受的是罰跪,跪在「天地君親師」和「大成至聖文宣王」《孔子》牌位前,到了散學還跪著,心裡難挨得很,臨叫起來還要聽他一大篇教訓。其實他學問並不高,教四書五經常念錯別字,對我們影響不小,我到現在還常常念別字,特別是四書上的詞句,已經成了習慣了。有句俗話,「四川人生得失,認字認半邊」,我就是由這位認半邊字的先生教出來的。 他用打、罰跪的方式,不許我們頑皮,實際上根本做不到,因為像我們這樣小孩於不怕這些,從小在家裡就挨打慣了。我們幾個調皮孩子想法要整他。廟後面有個小園子,茅房(廁所)在園子靠牆挖一大坑,上面用兩塊木板擱著,人蹬在上面。有一次我們知道先生要去上茅房了,便偷偷的把木板放得懸懸的,一頭角下還墊了一個小石頭,先生不小心一踩上去,褲子未脫下,就掉進茅坑了。我們見了,忍著笑慌忙把先生拉起來,用大桶涼水沖洗,他知道是我們搞的鬼,狠狠地瞪了我幾眼,我想這下恐怕要狠狠地挨一頓打了,可是他卻沒有打罵我們,從此除了在課堂犯了他的規矩外,在外邊打架的事他卻不管了。這位老先生我忘了他姓名,人是很好的,這位啟蒙師我一直想念他。 我家傍住一家姓羅的佃戶,種我家田、住我家房,我們關係很好。因為這條道是山區往來做生意的通路,從西溪河上游來的背夫、販夫經常在他家住宿吃飯,所以又是一個食宿店,特別是秋冬天,山裡藥材熟了,背出來賣了買些鹽布酒,日用雜貨,背夫就多了。往往這些生意是在我家做的。在羅家這個小店裡,我學了不少東西,聽了不少故事。夜裡他家堂屋生了柴火,大家圍火吃喝擺龍門陣,講棒老二(土匪)山大王搶人、殺人,講大閨女偷人,講山裡許多奇怪趣聞,聽得我入了迷。一次我看了一夥人用被子裹著兩個死人,說是捉姦捉雙,是一對通姦男女被打死送到區、縣告狀的,我想過去掀開被子看看,馬上被人大聲吼住,凶煞地跑過來把我推開。還有一次,看見羅家屋外牆上靠著一個裹著被子的人,他們說這是死在外地的,雇人背回他的家裡去,我也覺得很奇怪,偷偷的去掀開被子看,那個死人樣子嚇了我一大跳,鬧得我一天吃不下飯,可見頑皮孩子還是怕死人的。 由兩河口順河向下,經過梨樹、下方壩、貓兒灘就到了譚家墩。這是僅次於大寧廠的我們那條河的一個大鎮,有百來戶人家,過去從清末起就住過軍隊,是負責由大寧廠到三省交界一帶治安的巡檢司駐地。小學就設在這個不用了的巡檢司衙門裡。我剛去時看到很氣派的。衙門設在臨街半坡上,大街上豎起一個大照牆,然後沿石梯上去,還有二門,三門裡一大排房子,再就是我們的課堂、校長、先生的住屋,左邊有我們學生宿舍,右邊是一個大操場。 這個學校是官辦的,是巫溪縣大寧廠區唯一的新式兩等學堂(初等、高等),校長是一位進了學的(就是前清考取進入孔廟讀書的學子,有資格去夔府考秀才)現在又做了生意的譚家墩本地的紳士,姓秦,他不知為什麼同我家關係好,也許是佩服我父親經商有辦法吧,把他的兒子送到我家當徒弟學生意。這樣我雖然小,才十歲左右,就被送去那小學住宿讀書了。學校雖然是稱為兩等(高、初等)小學,學生人數不過只有七八十,但年齡卻大小不一。有從鄉下老遠來的十七、八歲的大孩子,他們曾在家裡請過先生開過講,還學過寫八股文,因為民國不興科舉了,才來改讀新式學校的。這些大齡學生只有幾個,但都是土財主的兒子,有錢擺闊,像我這樣十一、二歲的孩子占多數,在學習上並不比他們差。 記得我上學一年後就升到高班。所謂新式就是添了算學、格物、修身、體操等新課程,教師從夔府中學畢業生中請來兩位,他們是教新課程的,學習難不了我,總是名列前茅。有一位從大寧廠來的學生,我到現在一直記得他的名字,叫熊賢佑,他學習很好,那時每學期完了,考試後要把學生成績分等級寫成大幅榜紙,張貼在校門口大街牆壁上,仿照前清學校發榜的慣例,在我們這一班的頭二名總是我和熊賢佑爭奪,不是他第一,就是我第一,我們暗中較著勁,印象很深,所以到現在,事隔六七十年,我還清楚記得他的名字和相貌。除功課外,別的他就不及我了,他身體弱,自小就容易生病,體操、遊戲等他不及我,調皮搗亂他更不是對手。 學校裡請一位教國文的進過學的老先生。他不但威望高,管學生也嚴,我在他手下學國文,曾同熊賢佑一樣受過表揚,可是我卻挨過他不少的打,因為調皮,經常和同學們鬥毆,就被這位老先生抓去打手掌。他用的是竹板做的戒尺,打手心一次就是幾十下,有次把我手都打腫了,因為我帶幾個同學同外邊街上孩子玩游水打起來了。那時校規同家規一樣都不許游水,因為河窄水急,經常淹死人。游水是犯禁,同校外孩子打架,更是大禁,由我帶的頭,這一頓打把我真打哭了。 後來老先生走了,由一位夔府中學畢業的王先生教格物(自然科學一類知識)並當教導主任,他繼承老先生的管教法,對我們也很凶。但是他沒有老先生有威信,壓不住台,他除了打人外,主要是用罰站的方式處罰我們。我那時是常被罰站的一個,他年壯,力強,到處巡視,只要他認為不對的地方,就把人抓去,罰你站在他房門口,好好地思過。罰站比挨打還難受,挨打打了就完,一時疼我不在乎,罰站要一站半小時以上不能動。 在譚家墩小學住校的學生約有廿餘人,住在兩間大房裡,食在學校。那時四川特別是我們山區食物很便宜,伙食還不錯。但使我留念很深的不是菜飯好,而是吃飯時的梆聲。到了吃飯的時候,那位當校長的泰老師親自在把木頭挖空了的梆子上,用兩根木棒敲打起來,敲得有板有眼,我們最喜歡聽這梆聲了。它不只是表示要開飯了,這固然是我們學生非常盼望的,還有他那悅耳的打擊聲,非常好聽。學校開飯的梆聲,聲聞校外,成了鎮上報時的聲音了。 在這小學讀了兩年,每到星期六下午我就回家,經過桃園于、貓兒灘、下方壩,在下方壩我總去三叔家找小姐玩一陣,直等快天黑時,我才趕快過河經過梨樹坪趕到家。那時我走路很快,好像飛毛腿一樣,從下方壩到劉家坪十來裡路,我可一口氣快走,不到天黑就回家了。 約五年的私塾與小學生活,我在知識上長進了不少,四書五經差不多都讀了。在譚家墩小學那位老先生教我們《古文觀止》,教我開筆學著寫作文,還學過詩韻集成,我可以模仿著寫文章,但那些書許多是不懂的,老先生講的書,我也聽不懂,真是讀書不求甚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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