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陳香梅自傳 | 上頁 下頁
二一


  民航公司在大陸的工作很快、中國大陸一方面在復員,一方面又展開了內戰,有些地區又已開始做疏散工作。陳納德要親視47個地區的業務,我追隨著他在大陸東南西北各地奔波,有機會見到許多大小人物,有機會親睹中國的河山。在那個時候從中西的東北到西北,中國的東南到西南。北至包頭,南至海南島,我相信很少中國人有這機會。我和西北的馬步芳、馬鴻逵,中原的閻錫山、掛系的自崇禧、南方的張發奎等大軍閥都見過面,做過他們的客人。此外在越南在泰國也做過上賓。韓國的李承晚也和外子有私交,這些人俱往矣,但當時我20剛出頭,見到不少大場面,也深感中國分裂的傷痛。

  中國的軍閥實在權大勢大,但第二次大戰後他們也都擔心中國的前途。我還記得1948年初我隨外子去寧夏和青海作客。寧夏是馬鴻逵的天下,當時他是省長,我們被安排住在他的公館,由他的四太太接待我(據說他有六位太太,四太太得寵當家)

  馬鴻逵那時還沒有感到局勢的嚴重,不過我想他也知道國共的和談大概沒有多大希望,在那個時候,大家就想——走!之後馬鴻逵帶著一家大小逃到香港,後來由外子幫忙他們去美國。

  國共和談決裂後,國民黨政府一度再回重慶,其後又到廣州。蔣介石為了使國共和談有空間還曾一度引退,由李宗仁任代總統,蔣介石退隱到自己的家鄉溪口,但為時甚短。1949年蔣介石和全部大員陸續退到臺灣。我和外子先把民航公司的支部移到香港,在廣州和上海仍繼續堅守,協助國民黨官員撤退。兵敗如山倒,場面相當狼狽。蔣介石的軍隊從東北與解放軍對抗,但為了很複雜的因素,杜聿明被捕,東北失守;北京是和平解放,為了要保護北京的完整。湯恩伯在上海到處佈置了沙包,說要保衛大上海,但我們離開上海時上海已是危城。民航公司的飛機每天不停地運載官員離滬。但民航公司沒有權,一切由政府控制。不到3年光景,國民黨會部棄守大陸。毛澤東和他的部隊所到之處勢如破竹。在上海凡是有黃金和美金的人還會被定罪,大家排長龍到銀行去兌換金圓券,所謂金圓券,後來等於廢紙。上海人大大囤積食物,柴米油鹽都在搶購,每天上班,看到那景象真是觸目驚心。

  我正杯著第一個孩子,外子要我先走。我沒有走得很遠,我到廣州等地,不想離他太遠;每天和他通電話,消息一天比一天驚人。我想我們在大陸的時日不會太久了,美國政府也通令美國僑民和商業界疏散離華,這是命令不是勸告,並且說明了一旦有事美國政府不負責任,可見事態之嚴重。

  1949年2月8日我們第一個女孩子在廣州誕生了,因為上海已不安定,外子把我送到廣州待產,同年5月底我再回上海整理簡單行李。民航公司開始撤離上海總部了。

  不久國營的中國航空公司、中央航空公司都已定義,只剩下我們獨家民航公司替國民黨服務,忙著空運官員到臺灣。

  此外我們還免費空運了不少文化人和教士離開大陸。

  初生的嬰兒還不足一個月,我又跟著外子到處救災救難,把女兒交托那時尚未結婚的大姐和三妹替我照顧。我們兩人雖然工作辛勞,但有了愛,似乎可以征服一切困難。在他教導下,我學習了不少知識,也成熟多了。他常常對我表示歉意,他說:「你嫁給我,我帶給你的盡是些國際問題,我真的對不起你,總希望有一天對你有所補償。」其實和他一同工作,我有一種成就感和滿足感,我們之間不僅是夫妻的關係,我視他如師如友,他對我如妻如女。他對我的教益,使我後來在他逝世後,在做人做事時都有能力,不依不求,即使在最艱巨的時刻也不會倒了下去,站不起來。

  我的第二個女兒是在1950年3月10日在香港出生的。

  第二個孩子出世的日子漸漸臨近時,我很高興,因為這次將軍可以陪伴我。直到臨蓐前日我仍照常工作,有天卻突然有電話打來,催迫將軍立刻到臺灣。

  「等一等,」他說,轉身向著我,「你什麼時候生,小東西?」

  「我想是明天。」

  「上午或下午?」

  「我沒有辦法極度準確地指定轟炸目標。」

  將軍向著聽筒說話。他終於決定飛臺灣,但午夜時需趕返九龍。

  「不會比那時更早吧,會嗎?」

  「我想不會。」

  午夜,他沒有回來,我分娩的陣痛已開始。我急切地注視時鐘,1點剛過,他走進來。

  早上5點鐘,我喊醒他。

  「親愛的,我想最好趕到醫院去。」

  他陡然一下完全清醒過來,驚慌到了神情極度緊張的樣子。他一跳,跳下床,扭亮電燈。

  「好吧,現在,我們還有多少時間?可以先吃早飯嗎?我給醫院打電話。」

  他穿著睡衣,就住門外走。

  「等一下!」我喊道。我很疼,可是看見他神經過敏的樣子,又忍不住大笑。這是一位曾經轟炸掃射日本人的老將,一個在戰火中如此冷靜的人,曾經享有「從不緊張:從不恐懼」的美名,如今竟為一個送上門的嬰兒,而極度慌亂困擾!

  他一轉身:「什麼事?」

  「我最好馬上走。」我說道,下了床。在睡衣外面罩上一件薄外衣。

  「好罷,來罷。」他急促地說。

  「我好啦。你穿上外套吧。」

  他隨便披了一件衣服,我們向著房子前面走去。剛走到起居間的一半,他停下來。

  「我最好不要開車,小東西,我簡直緊張得要命。你先坐一下。」

  「車夫7點鐘以前不會來。你要做什麼?」

  「找別人開車送你去。」

  「快些!」

  他一沖而出,現在輪到我緊張了。我想像孩子要生在起居間,只有一個沒有訓練的阿媽,和一個心神分散的丈夫照應我。看來差不多好幾小時過去了,實際上只不過四五分鐘,外子回來了,帶著一個睡眼惺忪的守衛。

  「老範會開。我去穿衣服,馬上跟你來。」

  我不知道守衛會開車,就用中國話問他。

  「是的,夫人。」他鄭重向我說,「我開得很好。」

  他的確開得好,快速並且平穩,把我送到九龍聖·德利撒醫院,又回來接外子,剛剛使他及時趕到。

  我們這次原希望有個兒子,但6點鐘不到,在1950年的3月10日,我生下我們第二個小女孩雪狄雅·露青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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