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陳景潤 | 上頁 下頁
四五


  臨近春節,陳景潤的病情稍有好轉。大年三十晚上溫馨的病房裡,陳景潤奇跡般地唱起了《我是一個兵》、《小草》等歌曲,並戴上了由昆給他配製的眼鏡。陳景潤還照了照鏡子,連聲地說:「好!好!」

  春天在挽留他。所有關心陳景潤的人們都在挽留他。陳景潤也以非凡的毅力,與迎面走來的死神進行殊死較量。他深深地眷戀這個已是陽光明媚的世界。

  3月中旬,陳景潤的病情再次惡化,高燒不退。醫院用盡了所有的抗菌素藥,有的醫院沒有,也立即從國外進口。幾經努力,查不出引起他高燒的原因。連續高燒,對他已是久經滄桑的內臟造成了嚴重的損害。3月18日時,陳景潤血壓突然測不到,一度為零,並出現了心衰、休克。醫生採取緊急措施,經麻醉科插管、呼吸科上呼吸機、抗休克搶救治療後,血壓恢復。

  3月19日,身體極度虛弱的陳景潤已處彌留狀態。這天上午福建省委、省政府打來電話,代表家鄉父老探詢病情。時許,中共中央組織部副部長王旭東、中共中央統戰部副部長劉延東、中組部知識分子辦公室副局長姚雪等趕到醫院,他們轉達了黨中央領導同志對陳景潤的關懷和對病人家屬的慰問。囑咐陳由偉「要向爸爸學習,照顧好媽媽」,並希望有關部門認真落實中央領導同志最近對改善知識分子醫療條件的指示,使我國寶貴的科技人才得到更多的愛護。

  陳景潤微微張著嘴,已不能說話,但神志還是很清醒。由昆流著淚,大聲地說:「你放心,我會把孩子帶大的,我會把孩子養育成人的。我說的你聽見沒有,聽見了你的嘴唇就動一下。」

  陳景潤艱難地動了動嘴唇,表示他聽見了。接著,由昆又向他說:「你能對兒子說幾句話嗎?你能對兒子說幾句話嗎?」她俯下身子,把耳朵貼在陳景潤的嘴邊,只聽到喉嚨裡痰液在呼嚕呼嚕地響。他已經沒有辦法用語言表達自己的萬般思緒了。

  搶救仍在進行。生命最後時刻,他仍能聽懂、辨別親人的呼喚,由昆對他說:「我問你的事,你同意,就伸一個手指頭;不同意,伸兩個手指。」他聽懂了,照做。

  陳景潤忍受著最大的痛苦,疾病的強烈折磨,使他意識到,告別這個世界,已經是無法改變的現實。痰液在喉,由昆問他要不要用吸痰器吸,往日都是伸出一個指頭,表示要,而今天,他再也不讓吸了,他的表示是:伸出兩個手指。

  他,拒絕了自己的生命。在各種藥物均已失去作用,所有最先進的醫療設備都已無法施展它們的神奇效力的時候,善良的陳景潤不願意再拖累人們,他橫下一條心,決定悄然地走了。3月19日上午,陳景潤兩次出現心率下降,經搶救重新維持在150/分左右。12時35分心率突降為零,心電監測示波為平線,立即於心外按壓,多次三聯靜推,後出現室撲、室顫,先後6次除顫,均未恢復心跳。下午1時10分,陳景潤溘然去世。

  中國數學界的一顆巨星殞落了。

  風雨敲窗。乍暖還寒的北京,陳景潤不幸逝世的噩耗傳開,人們的心幾乎快碎了。

  他享年還不到63歲。作為數學家,尚屬￿黃金年齡。英年早逝,他的生命過早地畫上了沉重的句號。

  一生坎坷,飽經憂患,在他攻克哥德巴赫猜想(1+2)之後,生命和事業都處於最輝煌時期。本來,他是中國數學界最有希望攀登哥德巴赫猜想(1+1)的頂峰的。長期的疾病折磨,使他過早地撒手西去,只留下了令人感歎唏噓的世紀之夢。這一無法彌補的遺憾,給中國數學界的登頂之戰,增添了更為悲壯的色彩。

  哀思如雨。北京,蕭索的樹林剛剛冒出點點綠芽,如千言萬語,欲說還休。陳景潤走了,走得太匆忙、太匆忙了……

  不凋的鮮花

  陳景潤愛鮮花。生前,他自己養了不少花,花團錦簇,帶露而開。他鍾愛生活,崇尚自然。一顆如鮮花般美好之心,深情地擁抱著養育了他的祖國和人民,擁抱著他為之獻身的數學。

  他的不幸去世,牽動了全國人民的心。或許,他所享受的殊榮,在千千萬萬的知識分子中,是獨具一格的:黨和國家的有關部門按照副部長級的待遇,安排他的喪事。北京市市民細心地注意到:遠送陳景潤遺體的靈車車號是65444。一年以後,深受中國人民愛戴的鄧小平同志不幸逝世,在舉國哀思的淚雨中,人們同樣看到這輛靈車,載著鄧小平同志的遺體,緩緩地在數十萬人的目光中,駛過長安街。陳景潤的骨灰,安放在北京的八寶山革命公墓,和建國元勳以及享有崇高威望的中華俊傑永遠在一起。

  人們總覺得他沒有遠去。在陳景潤住過的中關村醫院內科7號病房門口,護士張銘喃喃地說:「我總有一種錯覺,總覺得他還會回來。」靜靜的病房和罩在13號病床上雪白的床單,依稀在默默地等待著它的主人。陳景潤工作過的數學所,他的辦公室的書櫃上,至今還疊放著陳景潤的手稿,字跡清晰如新,仿佛,只要稍過片刻,那穿著藍灰衣服、面容清瘦的數學奇人,就會悠然而至。只有到了陳景潤的家中,面對那張鑲了黑框的陳景潤穿著大紅衣服的遺照,人們才感到事實的冷酷和嚴峻:陳景潤走了,永遠地走了。他留給人們的,是永恆的微笑,是一代中國知識分子于極度的艱難竭蹶中,含淚帶血攀登世界科學高峰的悲壯史詩,是一筆足以讓一代甚至幾代人反復咀嚼、吸收,並應當弘揚光大的極為寶貴的精神財富。

  陳景潤的遺像前,擺滿了鮮花。最引人注目的,是人們用63朵潔白的玫瑰精心編織起來的花環,象徵著他63年全力以赴的生命,悄然置放著。到陳景潤家中靈堂來弔唁的人們,絡繹不絕。從黨和國家有關部門的領導人,到中國科學院數學所的同事,從遠道趕來的福建鄉親,到敬仰他的中小學生和許多素不相識的人們。最令人感動的是:陳景潤去世已是一年多了,陳景潤家的門口,經常有人送來鮮花擺放著,鮮花的緞帶上恭恭敬敬地寫著:「獻給陳老師」、「給陳老師鞠躬」。

  是陳景潤的學生?還是立志繼承陳景潤的遺志,為中國四個現代化譜寫新篇的後來人?

  人們把最美的鮮花送給陳景潤。在中國乃至世界數學的百花園中,陳景潤就是不凋的鮮花。他是「高山雪蓮」、「富貴的牡丹」、「空谷幽蘭」。他以令全世界數學界折服的輝煌,論證了一個偉人的預言:中國人民有自立於世界民族之林的能力。他以自己的一生,豐富和改寫了中國和世界的數學史;他以不朽的業績,樹起一座在本世紀內人們無法逾越的豐碑;他攻克了哥德巴赫猜想(1+2);他永恆的精神偉力,激勵和召喚著千千萬萬獻身于崇高科學事業的人們,去描繪世紀之交的風景線。

  陳景潤是永遠鮮活的歷史,他的傳奇式的經歷和悲壯的道路,濃縮了整整一個時代的風雨。他是中國知識分子的典範和楷模,他影響了自「科學的春天」中走出的一代人甚至幾代人。陳景潤又是永遠洋溢蓬勃生機的現實。當商品經濟的浪潮席捲九州大地,「金錢至上」、「權力崇拜」的逆流甚囂塵上,人們仿佛久違了陳景潤,然而,科學的杠杆,在撐起四化偉業的宏圖中,依然會產生震憾人心的力量。

  郁達夫先生在當年悼念中國文化革命的主將魯迅先生逝世時,曾經說過一段擲地有聲的話:「沒有偉大的人物出現的民族,是世界上最可憐的生物之群;有了偉大的人物,而不知擁護、愛戴、崇仰的國家,是沒有希望的奴隸之邦。」當鄧小平同志「尊重知識、尊重人才」的號召響徹天下的時候,我們欣喜地看到:踏著陳景潤腳印前進的,是一支浩浩蕩蕩的科學大軍。

  「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

  1997年7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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