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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也正是在「約克遜號」郵輪上,年輕的冰心邂逅了一位青年學者。這位青年學者,也是從上海踏上「約克遜號」輪船的。他長得高高的,瘦瘦的,有一副長方形的面龐。在這副面龐上,有著粗黑的雙眉,細長的雙目,大小適中的嘴,筆直的鼻樑上,架著一副玳瑁邊眼鏡。他是從清華留美預備學校,被選送至美國紐約哥倫比亞大學研究生院去深造的。①既然他與冰心乘的是同一艘輪船,又是同到美國去留學的,他們就很自然地相識了,交談了。這位青年學者,就是後來與冰心共同生活了五十六個年頭的知名教授吳文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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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據冰心1986年3月17日下午對筆者的談話。

  在「約克遜號」郵輪上初識冰心時的吳文藻,還是一個儀錶堂堂、文質彬彬的小夥子。他年紀雖輕,卻學識淵博。雖是攻讀社會學與民族學的,卻閱讀了大量的中外古今文學名著。他與這位有名氣的年輕女作家交談,話題總在文學的範疇之內。冰心覺得他是一位誠懇的、不拘泥于俗套的談伴,書讀得很多。將近半個月的旅途生活,使他們兩人之間,有了初步的瞭解。

  又在海上飄流了七八天之後,9月1日,「約克遜號」郵輪終於抵達了美國西海岸的西雅圖。

  在輪船即將靠岸的時候,冰心在輪船的甲板上,看到了全體侍者寫給全體中國留學生的一封信。這封信的文字雖然不夠通順,但是情意卻是赤誠的。原來這條美國郵輪上的侍者,都是中國的廣東人,他們飄洋過海,到大洋彼岸去謀生,受夠了西方人的輕視,他們是多麼地希望自己祖國的留學生,能夠堂堂正正地為國爭光,為所有的中國人爭口氣啊!所以才在這些年輕人即將登岸的時候,用全體侍者的名義,寫了一封措詞誠懇的勉勵信,貼在甲板上,表示他們的心意。這種拳拳的愛國之心,使冰心十分感動。

  「約克遜號」郵輪徐徐地靠攏了西雅圖的碼頭。冰心隨著魚貫而出的人流上了岸,這是冰心第一次踏上美利堅合眾國的土地。

  她抬眼一看:碼頭上,除去剛剛上岸的中國留學生之外,都是長著金色頭髮藍色眼睛的外國人。再回頭一望:在它上面度過了十幾天海上生活的「約克遜號」,已經默默地停泊在岸旁。這沉默地停靠在碼頭旁邊的巨輪,又使她驀地回想起了半個月前離開上海的情景。她深深地意識到:此時此刻,她與祖國,已經相距萬里之遙了!

  西雅圖是一座新興的港口城市。五十年前,這裡還是一片荒野,如今,已經變成為一座三面環山,一面臨海,市內有兩個湖,街道整齊,景物清幽的美麗海港了。冰心在這裡,遊覽了兩天,就又坐上了三日的夜車,沿途經過落璣山、芝加哥、春野等地,於9月9日的中午,抵達文化中心波士頓。

  冰心稍作休息之後,又利用威爾斯利大學開學前的空閑時間,旅行了綠野、春野等地,參觀了侯立歐女子大學、斯密司女子大學、依默和司德大學的建築群,還到了大西洋岸邊,看海鷗和在沙灘上嬉戲的孩子。

  9月17日,冰心終於抵達了這次遠行的目的地——威爾斯利女子大學。

  威爾斯利女子大學的校園很美麗。在校園的旁邊,有一座湖,冰心給它取名叫作「慰冰湖」。冰心就住在校園裡面一座名叫閉璧樓的學生宿舍裡。這座樓是由一位名叫閉璧約翰的船主捐款建築的,所以,在這座樓的廳、招待室和甬道裡,到處都懸掛著描述「海」的圖畫。這樣的環境,一方面使自幼就在海邊長大,特別熱愛大自然的冰心,感到很喜歡;另一方面,這美麗的景色,又常使剛剛離開了自己的父母和親人,隻身來到了異國的冰心,生髮出絲絲如縷的鄉愁,使她常常地思念自己的母親和父親,思念自己的故鄉和祖國。

  來到威爾斯利大學不久,就到了中國人十分重視的節日——中秋節,這是照例的一年一度家人團聚的日子。陰曆8月14日的夜晚,皓月當空。這明媚的月光使她十分地思念自己的親人。她想起了「看月多歸思,曉起開籠放白鷳」的詩句。心想:如有白鷳可放,自己一定打開籠門,讓它們飛歸故里,去會見自己的親人。然而她又想:家,畢竟是太遠了,縱有白鷳可放,它的雙翼,又怎能飛越過浩浩萬里的太平洋呢?然而她身邊並無白鷳,她是什麼辦法都沒有的,她在無可奈何之中,只好跑回屋裡,放下了兩重簾子,蒙頭睡下了。由於不忍見這月光,當15日的黃昏,天氣由晴轉陰之後,冰心竟然暗暗地感謝蒼天,使她不必再忍受這難以忍受的鄉愁了。同學們邀她到慰冰湖裡去蕩舟,等待月明。她不得不去,但是雲彩總是嚴嚴實實地、厚厚地遮蓋著天空,一起蕩舟的同學們感到失望,冰心卻感到釋然,感到「千金也買不了她這一刻的隱藏」①,她十分感謝這個陰天,使她不再生出思鄉的感觸。

  她以為這就算是逃過了中秋,也逃過了自己最難忍受的思念的痛苦。沒想到,第二天的夜晚,在她最不提防的8月16日,她偶然地走入了住在樓東的一位同學的房間,卻忽然看到了滿室的月光!她對著室中清亮的滿月,心中立刻湧起了無限的感傷,她被一股強烈的辛酸之感困擾著,仿佛是站在萬丈懸崖的頂上,下面就是貯滿了酸水的海洋。她真想縱身向下一躍,跳進這充滿了鄉愁的海水之中去。她這樣描述著自己的鄉愁:「鄉愁麻痹到全身,我掠著頭髮,發上掠到了鄉愁;我捏著指尖,指上捏著了鄉愁。是實實在在的軀殼上感著的苦痛,不是靈魂上浮泛流動的悲哀!」②她趕忙地辭別了同學和月光,跑回到自己的房間裡,用手絹把擺在桌上的父母親的相框蒙上,又拿起了一本厚厚的書,強迫自己苦讀。但是她讀不下去,只好躺到床上,默默地流下思念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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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②冰心:《往事(二)·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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