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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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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不僅沒有停,反而下得更大了。家中的妻兒還等著粟下鍋,到哪兒去借呢? 莊周猛地想了監河侯。監河侯雖然是一個愚蠢的貪官,但是,莊周任漆園吏時,他們還經常來往。他也曾殷勤地表示過親近。退一步講,就憑當年莊周無償送給他的那些漆,也能換一袋粟吧。況且,監河侯也曾經說過,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就儘管開口。 於是,莊周踏著泥濘的道路,往監河侯的府上趕來,上了年歲的莊周已經不象年輕時候那麼靈便了,況且水多路滑,在跨過一個小水溝時,摔了一跤。 當他氣喘吁吁地來到監河侯府第的大門口時,已經精疲力竭了。他竟然忘記了自己是來借粟的,他唯一的願望就是坐在大門口的廊下休息一下。 可是,莊周的屁股剛剛落地,守門人便過來了,惡狠狠地說:「滾開,窮要飯的!」莊周望了那看門狗似的守門人一眼,平靜地說:「請你們老爺出來,就說故漆園吏莊周求見。」 勢利的守門人一聽「漆園吏」三字,覺得此人有些來頭,急忙到裡面通報去了。 監河侯正在吃午飯。他比以前更胖了,滿臉的肉,將一雙小眼睛都埋在裡面了。他剛剛在嘴裡塞了一塊肥豬肉,費勁地咬著,油順著他的兩個嘴角往下流,一直留到下巴上,脖子上。 他一聽莊周來訪,便皺起了雙眉。在這樣的大雨天,他到我這兒來,還能有好事嗎?他將那塊肉一使勁咽下去後,對守門人說:「將他帶到客廳。」 監河侯擦掉下巴與脖子上的油,抬起肥胖而笨拙的身子,來到廳門上一看,淋得落湯雞一般的莊周,在那兒瑟瑟發抖。 監河侯一進門,便十分熱情地哈哈大笑道:「莊先生今日雅興,雨中遊覽,路過寒舍,尚肯進來一敘,還看得起我這個粗俗之人嘛,失迎,失迎。」說著,便過來拱手施禮。 莊周一邊還禮,一邊心中暗想:聽語氣,這監河侯不是不知道我現在的處境,就是在拒絕。但是,現在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既然已來到他家裡,也只好厚著臉皮了:「監河侯,多日不見,一家尚好吧?」 「承問,還好。」 少頃,莊周啜啜言道:「今日相訪,別無他事,唯求借粟一袋,以度過這霖雨之日。」 監河侯一聽,拍拍莊周的肩,十分爽快地說:「沒問題!等到秋天我的俸祿領到手,我借給你三百兩金子。」 「可眼下……」 「眼下嘛,」監河侯摸了摸肥得象皮球似的後腦勺,顯出十分為難的樣子,用餘光掃了掃莊周:「小弟也是吃了上頓沒下頓啊!」 莊周猛地感到一種被戲弄了的恥辱感。他定定地看著這萎縮粗俗的監河侯,十分後悔地想到,明知這是個趨炎附勢的小人,自己就不應該到這兒來。受這種沒趣,唉!也是自己急了眼,才會有這種結果出現。 莊周的這種恥辱感一閃而過,盯住監河侯的眼睛,四目相對,監河侯心虛地低下了頭。 「不能讓這種小人太得意」,莊周想到。於是心平氣和地對監河侯說:「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你不是曾經聲稱喜歡聽我講故事嗎?」 「有一天,我正在路上行走,突然聽到有聲音在喊我。我環顧四周,沒發現一個人影,低頭一瞧,原來一隻鮒魚在乾枯的車轍之中叫我。我走過去,對鮒魚說:『鮒魚,你喊我有什麼事嗎?』 「那鮒魚的口一張一合十分痛苦地說,『我本來是東海之神手下的一位大臣,不幸讓雨水將我帶到此地,難以返回,我現在口乾舌燥,性命難保,你能不能行行好,到附近去搞一鬥水來,救救我的命?』 「『當然可以,不過,你必須等著,等我去到南方遊說吳國與越國的君主,讓他們迎西江之水來迎你,好嗎?』 「那鮒魚一聽,氣憤得面色發紫,說:『我失去了我正常的生活,流離失所,我只求眼下有一鬥之水能救活我的命,而你卻說出這種話來,真是遠水不解近渴。你還不如明天就到賣魚幹的市場去找我哩!』」 說完這個寓言,莊周也不等監河侯送客,便披上蓑衣,戴上竹笠,拿著空口袋與手杖,憤然離去。 出了監河侯府宅的大門,雨已經停了。太陽從烏雲中露出,明亮的日光刺得莊周頭暈目眩。半個月沒晴天了,人們似乎已經習慣了陰暗,而對明朗的陽光有些陌生了。 是的,人類就是這樣。自從遠古時代的淳樸之風喪失以來,人類就生活在漫漫長夜之中:爾虞我詐,勾心鬥角。正直、善良的人反而成為人們嘲弄的對象。 何時才能讓光明之神重返大地?何時才能讓天下之人都沐浴在溫暖而明媚的陽光之下?人與人能夠坦誠相待,互相同情,互相理解,就象大海之中的魚一樣? 「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吻以濕,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 莊周就這樣一邊走一邊想,不知不覺來到蒙澤邊上。雨後初晴,彩虹當空,烏雲盡退,水天一色。草木都被雨水洗刷一新,翠綠欲滴,蟲鳥啾鳴其間,靜謐中夾著歡快,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他站在湖邊,盡情地欣賞著大自然這美麗的景色,吸進一口涼涼甜甜的空氣,心曠神怡,心胸也頓然開闊。他的精神象藍天那樣深遠廣闊,象湖那樣明潔清靜,又象草木那樣生機勃勃。他與這美好的景色融為一體,忘記了自我,忘記了一切。他在大自然的懷抱中找到了自己的歸宿,就象嬰兒依偎在母親懷中那樣安逸,寧靜、幸福。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藺且出現在莊周身旁,輕輕地將魚竿遞給莊周,「先生,我們釣魚吧!」 莊周如夢初醒,從物我合一的美的境界中回到了現實。他記起來了,自己是出來借粟的,當時還下著雨。 默默地接過魚竿,莊周將魚鉤甩進了水裡,釣起了魚,藺且在一旁也不說話,其實,師徒二人都明白,但誰也不想捅破這層紙。 第二天,藺且來到莊周面前,「先生,看來我們必須另謀生計了,僅憑釣魚,也難以維持一家人的生活。」 莊周說:「依你之見,如何為好?」 藺且說:「我看湖邊長著很多葛草,很適合做屨(草鞋),到市場上去出售,一定不錯的。況且,這種生意投資小,輕為穩定。」 莊周笑著說:「我忘了你從前是做過生意的,關鍵時候還能派用場哩!就這麼定了吧!」 於是,莊周與藺且、兒子還有顏玉便通力合作,開始了采葛織屨的工作。藺且到湖邊去采葛,顏玉帶著兒子在家中編織,莊周到市場上擺地攤叫賣。賣屨雖然是樁小本生意,但收入用來維持四口之家的生活還是可以的。不多久,莊周的家庭便擺脫了貧困,終於可以保持溫飽了。當然,也還不能說富裕。賣屨所得,勉強夠買粟,家中從來沒有吃過豬肉與狗肉,更不用說牛肉了。 莊周每天都到蒙邑的市場上去賣屨。他坐在小販們中間,向來來往往的人們兜售草鞋,一點也不感覺到窘迫,反而覺得怡然自得。他寧可這麼自食其力,也不願與當政者同流合污,象監河侯那樣榨取民脂民膏。 賣屨的,當然要經常看別人的腳。肥的、瘦的、大的、小的、長的、短的……有的穿著革履而來,有的光著腳丫子而來……應有盡有,不一而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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