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張居正大傳 | 上頁 下頁 |
八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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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馴看清河工全無掣肘之虞,居正也看清惟有季馴才是治河之人,所以擬旨:「治河事宜,既經河、漕諸臣會議停當,著他實行。各該經委分任官員,如有玩愒推諉、虛費財力者,不時拿問參治。」季馴得到這一重保障,八月間彈劾淮安水利道河南僉事楊化隆,淮安府通判王宏化治河無狀,上諭楊化隆、王宏化「都著革職,送吏部擬處,毋得概擬複職以致輕縱。」(《明神宗實錄》)在這些處分後面,看出居正對於季馴的大力支持。但異議還是不斷地發生。季馴主張塞崔鎮決口,禦史林碧潭提議崔鎮不當塞;季馴主張築遙堤,林禦史提議遙堤不當築。異議在居正面前提出了。倘使居正是一個河工專家,也許他可以給一個解決,但是他不是專家,而且工部尚書李幼滋也不是。居正無法,只能把兩條提議間接和季馴提出,希望得一個解決。他說: 夫避下而趨虛者,水之性也。聞河身已高,勢若建瓴,今欲以數丈之堤束之,萬一有蟻穴之漏,數寸之瑕,一處潰決,則數百里之堤,皆屬無用,所謂攻瑕則堅者瑕矣,此其可慮者一也。異時河強淮弱,故淮避而溢于高、寶,決于黃浦。自崔鎮決後,河勢少殺,淮乃得以安流,高家堰乃可修築。今老河之議既寢,崔鎮又欲議塞,將恐河勢複強,直沖淮口,天妃閘以南,複有橫決之患,而高堰亦終不可保,此其可慮者二也。……不肖有此二端,不得於心,謹此奉聞,幸虛心詳議見教,果皆無足慮,言者云云,皆無足采,則堅執前議可也。若將來之患,未可逆睹,捐此八十萬之費,而無益於利害之數,則及今亦宜慎圖之。如嫌於自變其說,但密以見教,俟台諫建言可也。遄望留神以便措畫。(書牘十《答河道巡撫潘印川計淮黃開塞策》) 居正這一封書,完全是商榷的語氣,但是季馴看得很清楚,他認為崔鎮決口必須塞,遙堤必當築。他在條陳六事裡,曾經說過:「竊惟河水旁決則正流自微,水勢既微則沙淤自積,民生昏墊,運道梗阻,皆由此也。」他又說:「照得堤以防決,堤弗築則決不已,故堤欲堅,堅則可守而水不能攻,堤欲遠,遠則有容而水不能溢。累年事築堤者,既無真土,類多卑薄,已非制矣,且夾河束水,窄狹尤甚,是速之使決耳。」季馴對於河工的經驗多了。嘉靖四十四年,隆慶四年,他曾經兩次總理河道,現在是第三次了。他感激居正再給他一個機會,讓他把自己底經驗和學識報答國家,但是他也認定自己底主張,沒有修正底餘地。接到居正去信以後,他重新再說一番。這一來果然把居正折服了。居正說: 前奉書,以河事請問,辱翰示,條析事理,明白洞悉,鄙心乃無所惑。然籌畫固貴預定,興作當有次第,今俟潦落之時,且急築高堰以拯淮、揚之溺,徐觀淮流入海之勢,乃議塞崔鎮。至於蕭縣以北,上流之工,又當俟河、淮安流,乃可舉事。蓋此大事,不獨措理經費之難,且興動大眾,頻年不解,其中亦有隱憂,元季之事,可為大鑒。今之進言者,喜生事而無遠圖,又每持此以歸咎廟堂坐視民患,不為拯救,不知當軸者之苦心深慮也。百凡幸惟慎重審處,以副鄙願。(同卷答潘印川) 林碧潭底提議推翻了,居正一切聽從季馴的主張。後人稱居正為偏執,倘使認識居正對於河工的處理,也許不至認為偏執吧!經過這一度論定以後,季馴對於工事,著著進展,萬曆七年秋後,大功完成,季馴致函居正,推功當軸。居正複書道: 比聞黃浦已塞,堤工漸竣,自南來者,皆極稱工堅費省,數年沮洳,一旦膏壤,公之功不在禹下矣。仰睇南雲,曷勝欣躍。追憶庀事之初,言者蜂起,妒功幸敗者,旁搖陰煽,蓋不啻築室道謀而已。仰賴聖明英斷,俯納瞽言,一舉而裁河道,使事權不分,再舉而逮王、楊,使冥頑褫魄,三舉而詘林道之妄言,僕異議之赤幟,使無稽之徒,無所關其說,然後公得以展其宏猷,底於成績,皆主上明斷,屬任忠賢之所致也。公乃舉而歸之不穀之功,惶愧。(書牘十一《答河道潘印川論河道就功》) 季馴于河工告成以後,上疏神宗,這是一篇洋洋灑灑的大文,最後他說起: 臣等乃思欲疏下流,先固上源,欲遏旁支,先防正道,遂決意塞決以挽其趨,築遙堤以防其決,築減水壩以殺其勢而保其堤。一歲之間,兩河歸正,沙刷水深,海口大辟,田廬盡複,流移歸業,禾黍頗登,國計無阻,而民生亦有賴矣。蓋築塞似為阻水,而不知力不專則沙不刷,阻之者乃所以疏之也:合流者似為益水,而不知力不弘則沙不滌,益之者乃所以殺之也。旁溢則水散而淺,返正則水束而深:水行沙面,則見其高;水行河底,則見其卑;此既治之後,與未治之先,光景大相懸絕也。每歲修防不失,即此便為永圖,借水攻沙,以水治水,臣等愚昧之見,如此而已。至於複閘壩,嚴啟閉,疏浚揚河之淺,亦皆尋繹先臣陳瑄故業,原無奇謀秘策,駭人觀聽者。偶幸成功,殊非人力。實皆仰賴我皇上仁孝格天,中和建極,誠敬潛孚而祗靈助順,恩威並運而黎獻傾心;念轉輸乃足國之資,軫昏墊切儆予之慮,宵旰靡皇,絲綸屢飭:其始也,並河、漕以一事權,假便宜以任展布,故臣等得效芻蕘之言;其既也,逮偷惰以警冥頑,折淆言以定國是,故臣等得盡胼胝之力:俯從改折之議,國計與民困鹹紓,特頒賞賚之仁,臣工與夫役競勸;致茲無兢之功,遂成一歲之內。今兩河蒸黎,歌帝德而祝聖壽者,且洋溢乎寰宇矣,臣等何敢貪天功以為己力哉! 季馴上疏以後,工科給事中尹瑾奉命踏勘。萬曆八年二月,勘畢奏報,降旨加季馴太子太保,升工部尚書兼都察院左副都禦史。季馴對於居正的感激,真是徹底,直到居正身後,全家被禍的時候,他還冒著神宗盛怒,上疏請求降恩有釋,終於季馴也得到革職為民的處分。這是季馴党庇居正嗎?不是。他認識,倘使在萬曆六、七年間,沒有居正底支持,他便沒有完成河工,報效國家的機會。 萬曆五年九月十三日,居正底父親逝世,到萬曆七年十二月,已經二十七個月了。神宗詢問吏部,居正何時服滿;吏部複稱扣至萬曆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期滿。明代,親喪守制二十七個月,自聞訃日起算,不計閏月。居正九月二十五日聞訃,所以扣至是日期滿。十二月二十三日,神宗派文書官孫斌捧手諭到居正私宅,內稱: 諭元輔張少師先生:在京守制,忠、孝兩全,今當服滿,朕心忻慰,特賜玉帶一條、大紅坐蟒、蟒衣各一襲、金執壺一把、金台盞一副,用示眷知。念五日早朝畢,候朕於平臺召見,以後朝參經筵,俱照舊行,先生欽承之。(見奏疏九服闋謝降敕召見賜衣帶金器疏》) 居正複疏中言:「臣敢不益攄丹悃,仰答隆施!倘筋力之未疲,遠道甯忘於驅策;如髮膚之可效,微生何愛於捐糜?」一切指明這是他那「以其身為薦蓐,使人寢處其上」的志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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