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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廖公公,事不宜遲,你還是去會邱公公,務必搶先一步,把章大郎安全轉移。」

  說罷,兩人拱手告辭。

  廖均心急火燎趕回紫禁城,把邱得用請出乾清宮來通報商量。出了這大的事,邱得用竟還蒙在鼓裡什麼都不知道。這也難怪,乾清宮是禁中之禁,門衛森嚴。除了司禮監太監能來這裡,任什麼人沒有皇上的旨意是不得入內的。邱得用從小父母雙亡,十二歲淨身入宮前,一直與姐姐相依為命,手足之情十分深厚。這章大郎是姐姐的獨苗,為了給他補這一個官,邱得用不知花了多少銀子,費了多少心思。一家人都指著他升官蔭子光耀門庭。如今突然出了這麼一件事,無異於晴天霹靂,震得邱得用半晌說不出話來。廖均一旁催促:「邱爺,這事兒再磨蹭不得,救人要緊。」

  邱得用哭喪著臉,問道:「依廖爺之見,咱那不成器的外甥,果能解救?」

  「死馬當作活馬醫,不妨試試。」

  「那,咱們就去吧。」

  邱得用尋了個由頭回乾清宮請了兩個時辰的假,然後與廖均坐兩乘大內專用的四人抬杏黃轎如飛地出了紫禁城,不消片刻就到了北鎮撫司衙門。

  錦衣衛與東廠,都是獨立於政府之外,由皇上直接控制的兩大警治特務組織。錦衣衛歷來由世襲勳爵掌管。它的職能一分為二,一是宮廷禁衛、大朝儀仗等;二是負責監視大臣,緝捕廷杖犯罪臣工。因此它也設了一座大獄,即鎮撫司獄。京城中有三大獄,分屬刑部、東廠和錦衣衛北鎮撫司,三家刑治機構功能雖有重疊,但大略也有分工:盜匪奸殺等民案,由刑部管轄;涉及宦官及公門中人犯罪,由東廠管轄;凡大臣謀反弑逆或忤犯皇上,則由錦衣衛緝拿。三座大獄,用刑最酷者,東廠與北鎮撫司可以並稱。有時,北鎮撫司甚至還超過東廠。

  小老百姓,說起刑部無不駭然變色,而達官顯宦,對東廠與北鎮撫司則避之如虎。這兩個機構互為表裡,被皇上視為心腹。因此,這北鎮撫司雖只是個三品衙門,但在京師人的眼中,卻是個充滿血腥威到極致的地方,再急的事,路過這裡也得繞個道兒。正因為如此,章大郎才敢仗勢欺人胡作非為。

  邱得用的轎子剛在轎廳停穩,早有人通報了進去,掛都指揮僉事職銜的北鎮撫司堂官林從龍趕緊出來迎接。邱得用心裡急得貓子抓要見章大郎,卻又不得不先與林從龍敷衍幾句。他跟著林從龍進了花廳,坐下說道:「林鎮撫,咱那不肖的外甥這次給您惹了麻煩,心裡頭甚是不安。」

  「邱公公說哪裡話,」林從龍一副完全不在乎的神氣,「章大郎做錯啥事兒了,不錯,死了一個九品的守倉大使王崧,可是,那也不是章大郎故意弄死他的。再說,胡椒蘇木折俸,是個什麼鳥章程?咱們這些軍爺,肚子沒那麼多彎彎繞,心裡頭不滿,口中就要罵,邱公公你說是不是?」

  「是是,」邱公公對林從龍的態度雖然心存感激,但又覺得他不識大局,於是說道,「多謝林鎮撫的關心,章大郎現在在哪?」

  「在後院廨房裡,邱公公你放心,本鎮撫已把他藏得好好的,任何人也拿不走他。」

  「啊,」邱得用聽了這句話一愣怔,拿眼瞅著廖均,猶豫著問,「廖公公,你看?」

  廖均知道邱得用輕信了林從龍的話,但他覺得林從龍牛皮轟轟,有些靠不住,便委婉地說道:「要不,咱們先去看看大郎再說。」

  「好吧。」

  邱得用答應。林從龍便要陪同他們一起去章大郎處,邱得用一再辭謝,林從龍只得派了一個衙役給他們領路。

  這北鎮撫司的後院,就是那座名震京師戒備森嚴的大獄。衙役把兩位公公領進大獄,三彎九轉,來到一座極為隱蔽的小院,這裡崗哨密佈,本是關押犯罪貴族勳戚王公大臣等特殊人犯的地方,像前朝被棄市的兵部尚書于謙、首輔夏言等,犯事後就被關押在這裡。近些年沒有這樣的大臣要案發生,故這座小院一直空著。上午章大郎逃回北鎮撫司後,林從龍便把他安排在這裡避風。

  邱得用一行走進小院時,章大郎正在一間「牢房」裡吃酒,這牢房原本空空的就一張炕,臨時搬了些桌椅進來。如今桌上擺滿了酒菜,還不知從哪兒弄了兩個粉面姑娘,一邊一個把章大郎夾在中間,傳杯遞盞打情罵俏地尋歡作樂。邱得用走到「牢房」門口,只聽得裡面嚷道:「喝呀,章爺。」一個嬌滴滴的女子聲音。

  「再、再喝不得、得了,再喝,就、就醉、醉了。」章大郎的舌頭已經僵了。

  「喲,醉了才好,醉了才是個真男人。」

  「是嗎?那咱章爺就、就、再醉、醉一回。」

  裡頭正這麼鬧騰著,房門突然咣啷一聲被推開。邱得用烏頭黑臉闖進來,也不等章大郎反應,就跨步上前重重地摑了他二個耳光。

  「你,你是什麼人,竟敢打、打……」

  章大郎跳將起來,一聲怒駡,但「老子」二字還未說出口,人就定在那兒了,伸出去一隻醋缽樣的拳頭也縮了回來,臉燥燥地問了一聲:

  「舅舅,你咋來了?」

  「孽畜,你還有心思在這裡尋歡作樂。」

  邱得用眼見這麼個不爭氣的外甥,氣得身子打顫。章大郎雖然蠻橫得如一頭強牛,但見舅舅,猶如老鼠見了貓。見平日裡彌勒佛一樣的舅舅突然發怒,他聲都不敢作,酒意也醒了大半,他朝兩位姑娘努努嘴,示意他們出去。

  兩位姑娘悄沒聲兒剛溜出去,章大郎就搬過兩把椅子請舅舅和廖均入座。邱得用指著廖均介紹:「這是廖公公,你喊叔。」

  「廖叔。」章大郎腆著臉喊道。

  「上午你幹的好事,」邱得用又罵開了,「胡椒蘇木折俸,又不是你一個衙門,你伸什麼頭?」

  「舅舅,這事可怨不得咱,」章大郎辯解道,「你不曉得那個戶部觀政金學曾做事多麼氣人。」「氣人,氣人又麼樣?」邱得用沒好氣地數落,「忍得一時之氣,免得百日之憂,這是古訓!」

  廖均怕舅甥兩人這麼爭下去白耽誤工夫,在一旁提醒道:

  「邱爺,時候不早了。」

  「哦,」邱得用一拍腦瓜子,對章大郎說,「你鬧出了人命案,聽說刑科已下了駕帖要抓你。」

  「怕個鳥,」章大郎蠻橫勁又上來了,「咱呆在這裡,誰敢進來抓我?」

  方才林從龍說過類似的話,邱得用本已產生了猶豫,見到章大郎在這種時候仍然肆無忌憚地尋歡作樂,更覺得北鎮撫司衙風不正,擔心章大郎藏在這裡還會弄出新的事情來,於是鐵定了心要把章大郎帶走,斥道:「你小子別張狂,北鎮撫司再厲害,也是皇上腳下的一隻螞蟻。刑部的人拿了駕帖進不來,拿了皇上的旨意,進不進得來?嗯?」

  章大郎心中就指望舅舅這個靠山,如今這靠山既然這樣說話,章大郎頓時就抽了一口冷氣,囁嚅著問:「舅舅,你不是李太后跟前的第一大紅人麼?」

  「呸,什麼第一大第二大的,」邱得用狠狠地瞪了章大郎一眼,「你問問廖叔,舅舅在紫禁城呆了幾十年,哪一天不是夾著尾巴做人?」

  「是啊,大郎,你舅舅平時緊開口,慢開言,見了是非躲得遠遠的,你這事兒出來,對你舅舅影響不小哪。」

  「那,那怎麼辦?」

  「現在,你就跟我走。」

  邱得用說著就起身,章大郎問:「去哪兒?」

  「去你廖叔處,他管著的紅籮炭廠,隱蔽得很,沒人往哪裡去。」

  廖均連忙插進來說:「是啊,咱那裡頭當值的都是內侍,與外頭世界不相干,大郎去了那裡管保沒事。」

  「可是,咱出不去啊!」章大郎兩手一攤。

  「這個咱與你舅舅商量好了,」廖均說,「你就坐我的轎子,咱們大內抬出來的轎子,沒有人敢盤查的。」

  「廖叔,你呢?」

  「你放心,咱另外安排了一乘。」

  「舅舅,那咱們走?」

  「走!」邱得用堅決地回答,又對廖均說,「寥爺,咱帶著大郎先走,麻煩你去和林鎮撫打個招呼,要他千萬不要對人說咱來過這裡。」

  「好咧,邱爺你放心去,咱會趕在你前頭先到紅籮炭廠。」

  頃刻,章大郎跟著邱得用來到前院轎廳登轎起程。出了北鎮撫司衙門,邱得用特意掀開轎簾朝外瞧了瞧,只見街面上清靜寡靜連個人影子都沒有。他慌忙跺了跺轎底板,吩咐道 :「快,去紅籮炭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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