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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武德四年(621)三月,竇建德西救洛陽,李世勣繼續隨李世民打竇建德。五月,竇建德戰敗,王世充亦不保,只得投降。洛陽城破。

  城破時,王世充等人囚於階下,唯等受戮。

  李世勣跑到秦王那裡,叩頭請命:「單雄信驍健絕倫,殺之可惜。李世勣願意放棄官爵,希望可以換取單雄信一命。」李世勣的頭叩在地板上,梆梆作響,他卻顧不上疼痛。他只記得與單雄信共事瓦崗寨,翟讓被殺時,單雄信也這樣為自己叩頭請命。死裡逃生,患難友誼,兩人誓同生死。

  秦王一向寬大為懷。可是那一次,李世勣磕了無數個頭,硬是沒有換回單雄信性命。秦王不肯原諒單雄信長期以來與唐朝的堅決對抗。

  行刑那日,李世勣跑去與單雄信訣別,帶著額頭上的傷。單雄信粗線條直爽的漢子,臨死不願矯情言語,輕描淡寫地看一眼李世勣的額頭,甩出一句硬梆梆的話:「我就知道你辦不成事!」

  李世勣其實很難受。曾經誓同生死的誓言,猶在耳邊!看多了生生死死,李世勣依然難捺心中疼痛。

  「我也不憐惜自己的餘生,本來想與單兄你一起死,但是我已將此身交給大唐。現在跟你、跟大唐都有誓言,沒辦法兩面保全。況且,我若跟你一起死了,誰來照顧單兄你的妻子兒女呢?」李世勣對單雄信說道。心下疼痛。他一咬牙,當場割下大腿的一塊肉給單雄信,說:「用這塊肉隨單兄你入土為安,也算不負往日的誓言!」

  單雄信也是個漢子,他知道李世勣不會就此與他一起去死,他單雄信也不能要求李世勣來陪葬。於是接過來就把那塊肉給吃了。

  單雄信死了。李世勣回家處理傷口。夫人說:「你何必呢?」

  那時候,李世勣自己也覺得,何必呢?對單雄信說,我已經把自己交給大唐了,又說,況且你的妻子兒女還需要人照顧呢!無非就是說:「我不能跟你去死」。其實,亂世之間,做人哪能死心眼,非要為著一句誓言陪上性命,那叫愚癡。李世勣只要承認自己辜負跟單雄信的情義就夠了。可他偏偏要演出這麼多情節,還要陪上自己的一塊肉,來證明自己是重信重義的。自己是否過於矯情?李世勣搖搖頭,只剩下傷口在疼。

  事後論擒充戮竇之功,李世民為上將,李世勣為下將。又一段故事告以完結。

  武德五年(622),李世勣又從李世民破劉黑闥、徐圓朗。

  武德七年(624),輔公據丹陽(今江蘇南京)反,命李孝恭為元帥、李靖為副以討之,李世勣、任瑰、張鎮州、黃君漢等七總管並受節度。

  武德八年(625),突厥寇並州(山西太原西南),奉命李世勣為行軍總管,擊之於太谷(今山西太谷),突厥敗走。

  李唐成為統一天下的王朝。李世勣成長為李唐的功臣。

  外患平了內亂起。其實,最危險的,不是戰場,而是政治漩渦。走過風風雨雨的李世勣,不願意在政治漩渦中冒險。

  李世勣的明哲保身,使秦王不滿。意料中事。李世勣承認,自己被派出鎮守並州,無委屈可言。

  李世勣只是在等待機會。即使不是政變的功臣,李世勣總是大唐基業的功臣。李世勣安安份份地守在並州。他必得如此。

  只是沒想到,這一守就是十五年。貞觀三、四年打突厥,李世勣為通漢道行軍總管,受李靖節度,分道出擊突厥。回來後,被授予光祿大夫,行並州大都督府長史。貞觀十一年(637),李世勣改封英國公,又以本官遙領太子左衛率。出兵爭戰之時,論功封賞之時,皇上沒忘記李世勣,但是他不肯輕易原諒李世勣。

  直到今天。

  今天,皇上終於讓李世勣回朝。

  李世勣迫不及待。他在可能快的時間裡收拾好了一切。

  李世勣在趕往長安的路上,接到天子詔書:薛延陀遣其子大度設帥八萬騎兵南侵早先內附的突厥李思摩部落。命李世勣為朔州(今山西朔縣)行軍總管,進擊薛延陀。

  李世勣義不容辭。於是率輕騎三千追及薛延陀于青山,大破之,斬首三千餘級,虜五萬餘人馬。貞觀十五年(641)十二月己亥,薛延陀遣使入見,請與突厥和親。

  李世勣亦班師進京。皇上見到李世勣,面露無介懷的欣喜。時間將過往沖淡。李世勣懷著這樣的美好願望,向威嚴的天子深深跪拜。

  天子走下丹墀,走向李世勣,扶起了他。「李愛卿啊,」天子說,天子的聲音沉靜有力,「朕曾說:『隋煬帝勞百姓、築長城以備突厥,終是無益。朕唯讓李世勣守在晉陽,就可以邊境安寧,用李世勣做為我大唐的長城,豈不堅固!』 卿十五年為朕守並州,盡心竭力,朕都記在心裡。」

  「這是臣職責所在!」李世勣不無感動。

  2、遼東之役的陣前幕後

  來到長安,李世勣一直想拜訪李靖。只是這許多年來,李靖都不輕易見人。李世勣找不到機會,也就作罷了。貞觀十七年(643)二月,太宗命給功臣趙公長孫無忌、趙郡元王李孝恭等二十四功臣畫像懸于淩煙閣。

  對於貞觀的君臣來說,這是一件值得渲染的大事,太宗顯然高興,安排了一場宴會。文武共宴,君臣同歡。

  那一天的李靖,闊面長須,目光深邃,愈加地道骨仙風。

  李世勣給李靖敬酒,李世勣對李靖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本能的敬仰。李靖以他素來木訥寡言的秉性,看了李世勣半天,說出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李靖年老,大人以後要盡心盡命。皇上對大人寄之甚深。」

  喧鬧中沒人注意這兩人的對話,但李世勣直覺李靖話非隨意,一時間心緒有些恍惚。許多年後,李世勣常常回憶起這一刻,在眾人喧鬧的某個寂寥角落,李靖的話、李靖的語氣、李靖的眼神。

  那時李世勣未曾預料,來到天子腳下,他很快經歷了又一輪的皇位風波。

  李夫人道:「最是朝堂是非地,最是皇家爭逐多。突然懷念並州草木,當初何以總想入京?」

  「既來之,則安之。」李世勣道。十七年前,他選擇了明哲保身,十七年後,他依然願意選擇低調。他不願意在皇家政治爭逐中有所犧牲。

  承乾被廢,侯君集伏誅。魏王李泰被貶。長孫無忌、褚遂良把李治推出來,扶上太子之位。在情感與理智之間,太宗最終選擇了理智。在兩儀殿,太宗甚至演出了一場拔刀自刺的戲。李世勣在場,但他又一次身在其中卻置身事外。那天從兩儀殿出來,李世勣看到房玄齡略顯蒼白的臉色,心中有些難受。皇上是演戲,但是人生之戲的背後,又有多少無奈?他不能任情。房玄齡有著以皇上之心為心的忠誠,亦不得不噤聲。李世勣傾向於誰呢?李世勣就這樣做了一個旁觀者。只是太宗,沒有底氣再與李世勣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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