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傳記·紀實 > 貞觀之治 | 上頁 下頁 |
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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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不見執失思力返回?」 頡利正自疑惑間,豈料太宗一個瀟灑的手勢,諸路大軍皆退而佈陣。太宗陣勢,要輕騎而出。一時間慌了江南文士蕭瑀,天佑聖上,豈可如此輕敵!死死擋住太宗。 這老臣,忠心有餘,固執亦有餘! 太宗不得已,只得跟他費一番口舌。如此如此,故而云云。蕭瑀猶自猶疑之間,太宗一匹駿馬,已如箭而出,身後只帶了一騎隨從。 不由得頡利不心虛,當下便面露懼色。 唔,目的達到!太宗心想,誰想要跟你玩真的?擺出陣勢嚇你而已!你傾盡全國兵力而來,無非是看准我國內有難,朕新即位,無力敵你。我若關門示弱,豈不是縱你放兵掠奪?現在我聲勢氣勢皆有,而你深入我地,兵多而軍容不整,本懷懼心。更何況與自己多年相識的突利,對頡利多有不滿,你們二人之間嫌隙頗深。我只要理直氣壯地告訴你,此時任憑你戰或和,都占不到多大的便宜!戰則讓你敗,和亦要你不敢再來。 萬千在此一舉!太宗輕身而前,適時而退。 當日,頡利前來請和。太宗勝算。 乙酉日,雙方盟於便橋之上。 盟約既定,太宗一身輕鬆。返宮。 「戰事如何,陛下?」長孫皇后聽到太宗歸來的通報,急急迎出。一出門正迎著太宗輕鬆的神情,懸著的心頓時放下大半。 「進殿,聽朕慢慢講與你聽。」太宗擁皇后進寢殿。 太宗將事情擇要講過一遍。 「如此甚好。臣妾擔著心,怕開起戰來。」 「朕是常勝將軍,開戰又有何懼?」 「此話差了,常勝將軍是過去的秦王,此時陛下是一國之君。」 「是啊。」太宗站起身來,走向窗前,看著外面暮色漸沉的天空,感慨道,「君臨天下,千頭萬緒,何謂輕重緩急?朕即位日淺、國家未安、民眾猶貧之時,豈是戰爭之機?戰事一開,勞民傷財,若有遷延,又不知餘患至於幾時。」 太宗的情緒感染了皇后的情緒。「作為天子,心中總須有天下百姓、黎民蒼生。陛下以國家、蒼生為念,避開戰事,正是國家及萬民之福啊。」皇后道。 「可是突厥終是心病。待朕倉廩充實之時,定然還有較量。」太宗突然換了決然強硬的口氣。 皇后無語沉默。她懂得太宗話中之意。縱然還有較量,也須倉廩充實之時。 轉眼到了九月,秋意尚未褪盡,冬的氣息已聞。天空格外高遠,樹葉凋盡,天地間無盡的疏朗與空闊。正是秋獵佳時。 顯德殿前的庭院裡,陣陣歡呼聲、鼓掌聲,無阻礙地穿透空氣,蕩漾在庭院上空。 歡呼聲來自大唐君臣和諸衛將卒,他們在練習射擊。 但見太宗身穿鎧甲,英武颯爽。他以萬尊之軀而毫無介懷地共處於眾人之間,大小將帥士卒,輪番射擊。每有射中紅心者,太宗即當眾宣佈,定其考核為上考。有射近紅心者,太宗令:「賞弓一把。」便有侍應官送上弓箭。或令:「賞刀一把。」便有侍應官送上大刀。或令:「賞布帛十匹。」便有侍應官送上布帛。如有射擊不得要領者,太宗有時忍不住上前親加指導。 無論中者、不中者,皆興致高昂。他們的耳邊,迴響著太宗剛才的講話:「諸位將卒,戎狄侵盜,自古有之。患在邊境少安,則君主逸游忘戰,是以敵寇來時,倉促間無可抗禦。如今朕不讓你等穿池築苑,而專習弓矢。希望居閑無事時,朕可為你等之師;突厥入寇時,朕可為你等之將。如此大唐百姓,才可以不憂外寇,安心生業。」 訓話在耳,弓箭在手。每個將卒都感到精力百倍。場面是何等熱烈!太宗興致亦高。他絲毫沒有覺察到,坐在後臺的群臣,正憂心忡忡,坐立不安。終於,幾個大臣忍不住,來到太宗身邊,諫道:「大唐律令,以兵刃接近皇帝所在者,絞。如今陛下處身于刀劍之間,萬一有狂夫偷襲,陛下以萬尊之軀,如何向社稷萬民交待?」 太宗看看幾位資深重臣,又看看興致高昂的場中將卒,朗然笑道:「朕推心置腹地對待天下萬民,卿等怎麼連宿衛將卒都要猜忌呢?」 後面的幾位大臣還要進諫,太宗揮揮手,道:「諸位愛卿,請回座,回座。」一邊看到又一個射中紅心者,已經拼命鼓起掌來。 鼓掌、歡呼、笑鬧,整個殿堂中是歡欣熱烈的海洋,太宗的眼前,幻化出海洋的波濤,起伏蕩漾,蔚藍遼闊。太宗知道,一個人,只有足夠相信自己,才有足夠的勇氣相信別人。而人與人之間,感情總是相互的,猜忌是相互的,信任亦是相互的,又何必自己把事情想得複雜!太宗絕不至於天真,他只是自信,所以輕鬆。 這一日,太宗是如此興奮,如此英武,宛若又回到東西征戰的從前。以至於幾天以後,當太宗坐上寶座,表情嚴肅地面對群臣的時候,有些大臣還不能適應過來,似乎幾日前的天子,今日像是換了個人似的。 太宗站起來,不無憂心地對群臣說:「諸位愛卿啊,當今大亂之後,恐怕民眾不易教化,一時半會兒難以達到天下大治啊!」眉頭緊鎖。 沉重的話題! 天下啊,一次改朝換代,數年戰火烽煙。雖說大唐建國已近十年,但是這些年間,有幾時遠離了硝煙?李密、劉武周、薛仁果、王世充、竇建德、劉黑闥、輔公?……多少人在刀光血影中魂歸無處,多少人在生靈塗炭中艱難苟活?現在,這個大唐朝廷,該如何解救天下蒼生,帶他們走上和平康樂? 當下,殿堂上空,凝重的空氣,似重雲蔽日。 魏徵的聲音響起時,在一片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臣以為不然。」他說,「安定久了的民眾,難免滋長驕逸之心,而驕逸就會難以教化。經過了長久亂離的民眾,多有愁苦,愁苦之民,渴望安定,反而易於教化。」 「可是,明君良臣共治天下,尚且要百年而後,才能勝殘去殺。如今大亂之後,又豈有朝夕之間可以致治的道理?」太宗仍然眉頭不展。 「那是以常人之資治國,不是聖哲治國。」魏徵道,「若是聖哲治國,上下同心,民眾響應,一月而教化天下,並不是難事。若三年成功,已經是遲的了。」 此時的魏徵,已經不是昔日建成東宮的謀臣,而是開始令太宗器重的諫臣。他是否確信太宗會是聖哲之君?難說,只是他必須要給皇上實行仁政的信心,也給自己信心,給帝國希望。 鬼都知道,此時此際,帝國泱泱,斷沒有一個月而可以使天下教化的道理。魏徵只是告訴太宗,行帝道則帝,行王道則王,只要政策對路,就可以迅速致治,絕對可以! 太宗意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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