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中國歷代名女·奇女卷 | 上頁 下頁
三〇


  ※一代詞人李清照

  一對描金彩繪龍鳳喜燭,插在修長的美人型燭奴上,它的光焰歡快地跳躍著。兩盞垂著金色流蘇的八角薄紗大紅宮燈,懸在屋中央,把洞房四壁映成了一片緋紅。新人靜靜地坐在妝台前,繡紅的大紅蓋頭把她和周圍的一切隔開了,眼前只是一片紅色的神秘的朦朧。新娘名叫李清照,是宋徽宗時禮部員外郎李格非的女兒。就要為人之婦了,她不由想到,十八年恬靜的閨閣生活,一晃眼就過去了。還是攀坐在父親膝頭的年齡,上百首古詩就已能琅琅上口,到了少女時期,執筆屬文,展卷吟詩,更是錦心繡口,吐屬風流。她一天天長大,在婷婷玉立的風姿之外,更多了一層至誠淳樸的書卷氣。她以王獻之的字帖學書,寫得一手秀麗的小楷,鐵劃銀鉤;她對前朝李思訓、王維的金碧、水墨兩大畫派都十分酷愛,也常常研朱揮毫,作幾幅翎毛花卉。她通音律,早在兒時就已學會撫琴;她父親常對她母親感歎:「我的清兒若是個鬚眉男子,采芹入泮,怕不象探囊取物一般容易!」現在她就要成為吏部侍郎趙挺之的兒媳,青年大學生趙明誠的妻子,她不由感慨系之。正是冬天,一個丫環特地送來一枝梅花,拜過天地,喝過交杯酒,她和趙明誠入了洞房。

  趙明誠酷好金石,在攻讀經史之餘,對於彝器、書帖、字畫,每每刻意搜求。晃眼婚後一年的時間過去了,李清照對於金石學也有了濃厚的興趣,幫助丈夫考證、鑒別。夫妻之間的感情也愈來愈深,趙明誠在大學讀書,每月朔、望才能請假回來,儘管同在一個汴京城中,李清照仍覺得如隔迢迢雲漢,半月一次的相逢,也當做一年一度的七夕。這天是上元佳節,正好也是趙明誠回家的日子,趙明誠剛在書房中坐定,丫環來報,有一位大學來的青年公子求見。當那公子走進書房,但見他頭戴繡花儒巾,身著湖色棉袍,足登粉底緞靴,眉清目秀,風度翩翩。趙明誠連忙起坐,動問尊姓大名。

  那書生舉止瀟灑,還了一揖,答道:「小生與兄素有同窗之誼。半月不見,吾兄為何如此健忘?」趙明誠醒過神來,不覺哈哈大笑,一把扯過女扮男裝的妻子。吃過午飯後,男裝的李清照帶著丫環,隨著趙明誠穿街過巷,來到全城的中心大相國寺。游過了大相國寺,蜇進一家外灶內堂的小吃鋪裡,趙明誠專揀那市井之人慣吃而李清照見也沒有見過的小吃,讓李清照都嘗一點,然後又在流浪藝人的擔子上買了些小泥人之類的玩物。大家閨秀出身的李清照第一次走上街頭,自然是格外新奇,格外快活。

  歲月就這樣無憂無慮地過去了。

  不料,趙挺之與李格非都因得罪權臣蔡京而罷官,趙挺之在一波三折的政治鬥爭中死去,趙家父死家敗,心寒已極,趙明誠與李清照離開汴京,回到趙明誠的故鄉青州。

  趙明誠性情淡泊,屏居鄉里後,更加潛心于金石書畫的搜求研究,家中原有的一點積蓄,除了衣食所需之外,幾乎全用於搜求書畫古器。前幾年趙明誠剛出仕時,就對李清照說過:「寧願飯蔬衣簡,亦當窮遇方絕域,盡天下古文奇字。」李清照深深理解丈夫的志趣,把他這種愛好,比作杜預的「左傳」癖和王維的「書畫」癖,李清照千方百計宿減衣食的支出,自己以荊釵布裙,代替了明珠翠羽,而每得一帖罕見的古書、名畫或彝鼎金石,夫婦二人便共同校勘、鑒賞、整集簽題,指摘暇疵,其樂融融李清照在史事上的博聞強記,甚至超過趙明誠,令趙明誠讚歎不已,歡喜不已。

  有時夫妻倆也談論詩文。一天,趙明誠說道:「我就喜歡你那些『驚起一灘鷗鴛』,『夾衫乍著心情好』,『梨花猶謝恐難禁』一類句子,仿佛不經意為之,可是我苦苦尋思,卻總也想不到,道不出。若刻意斧鑿,反倒弄巧成拙。」李清照說道:「我幼年弄筆之初,常聽父親說:『文不可苟作,誠不著焉,則不能工。且晉人能文者多矣,至劉憐《酒德頌》,陶淵明《歸去來辭》,字字如肝肺出,遂高步晉人之上,其誠著也。』古人雲:言為心聲。樂府詩詞並著,講究詞隨意發,情景交融。或吟或唱,均可使人心動情隨。若刻意雕琢,工求纖麗,就味同嚼蠟了。」

  接著兩人又討論起本朝的詞家柳永、蘇軾、王安石。李清照認為柳永詞的缺點是:多寫風塵浪子,詞語塵下。蘇軾的詞是:只可稱為句讀不茸之詩,卻不可稱之為詞,是念得唱不得的。王安石、曾鞏的詞則更是讀也讀不得。

  光陰荏苒,在一個秋風蕭瑟,桂子飄香的時節,趙明誠得到友人劉跋的書信,約他到泰山訪古,李清照無法隨他一起去泰山,就幫丈豐打點行囊,備下菜食,為丈夫餞行,席上李清照在一幅錦帕上寫下了為趙明誠送別的一闋《一剪梅》: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佔蘭舟。
  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趙明誠讀了此詞,就把登泰山、訪古碑的心思,減去一半;人雖離家愈來愈遠,心卻愈來愈近,身還未到泰山,心卻早已在計算歸期了。

  趙明誠與李清照結婚二十六年了,二十六年來,政局一直處在急劇的變化和動盪之中。宋徽宗是一個有藝術才華的皇帝,除了篤信道教外,還擅長書、畫、樂、舞,喜歡醇酒、美人。精神上的奢靡,必須有物質上的奢靡作後盾,於是蔡京專門派人到全國各地搜羅名花、奇石、佳樹、珍玩運到京都,供他觀賞。運送這些花石樹木的車船,便稱為「花石綱」。「花石綱」所經之處,民夫蝟集,錢谷一空。徽宗又在都城內興建祭祀用的「明堂」,安放九鼎用的「九成宮」和供遊賞的,「延福宮」,窮極奢麗,激起各地起義,金軍南下,北宋滅亡,宋室南渡,趙構成了南宋的第一個皇帝,定國號「建炎」。

  已是建炎三年,趙明誠被朝廷罷去江甯太守的職務,夫妻兩人乘船決定到洪州暫住,一路行來,兩人談論的都是國家興亡。李清照說道:「皇皇華夏,自古不乏英雄豪傑。就說我們大宋吧,這幾年,出了多少忠肝義膽之士!李綱李樞相以文臣而兼武事,受命於危難之際;宗澤宗留守以孤軍扼守危城、彌留之際高呼渡河;就拿那位年輕的太學生陳東來說,以書生而赴國難,幾次伏闕上書,終至被朝廷斬首。丹心碧血,浩氣長存。」趙明誠續道:「古代蜀國望帝禪位出奔,還日夜思念故國,化為啼血的子規。如今,二帝蒙塵,神州板蕩,又有誰思念我們這風雨飄搖的故國呢?」

  船隊已進入和州境內,李清照指著北岸向西的一道水流對趙明誠說:「那就是霸王自刎的烏江啊!你剛才說得好,望帝懷念故國,化作子規,啼血哀嗚,就是那漫山遍野的杜鵑,也變作了他的滿腔碧血!楚霸王逐鹿敗北,無顏見江東父老,寧肯一死以謝天下。這比起那棄天下百姓于不顧,苟且偷生,偏安一隅的人,要有氣節的多!」言罷,禁不住擊打船上的桅杆,放聲吟道:

  生當為人傑,死亦為鬼雄;
  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就在同一年,再赴建康任職的趙明誠死在剛上任不久的太守府中,李清照趕到建康,為趙明誠營葬,終於支持不住,猝然病倒。趙明誠死了,李清照的愛情與希望跟著死去,她多麼渴望在九泉之下追到趙明誠,然而她還必須活著。她把哀怨而失神的目光投射在床頭一卷卷書冊上,一個意念愈來愈鮮明地在心頭升起,為趙明誠整理他所寫的有關為金石彝器考證文章,因為這些金石彝器是夫婦兩人二十九年來共同歡樂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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