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中國歷代名女·名妓卷 | 上頁 下頁
六七


  ※柳如是紅顏戀白髮

  明崇禎十三年冬天,原朝廷禮部侍郎錢謙益削籍歸鄉已經兩年,這年的冬夭奇冷,他所居住的「半野堂」門前也特別冷清,已好久不曾有友人來訪了。

  一個冬日淡淡的午後,錢謙益坐在書房中打噸,忽聽得家人傳報:「有客人來訪!」不一會兒,拜貼就送到了書桌上,錢謙益來了精神,拿過拜帖一看,上面寫著:「晚生柳儒士叩拜錢學士。」「柳儒士?」他心裡起了疑問,這名字似乎未曾聽說過,是誰呢?也許是慕名前來造訪的無名晚輩吧,這種人錢謙益接待得不少,如今反正閒居無事,有個人聊聊也好,於是他讓家人有請來客。

  待錢謙益慢條斯禮地踱進客廳,來客已站在屋裡翹首欣賞牆上的字畫了,聽到腳步聲,來客連忙轉過身來,朝錢謙益深深一輯,恭恭敬敬地稱禮道:「晚生見過錢老先生,冒昧造訪還望見諒!」

  錢謙益打量著來客,見他一身蘭緞儒衫,青巾束髮,一副典型的富家書生打扮,舉止雖有板有眼,身材卻異常的嬌小,似乎缺少一種男子的陽剛之氣。再瞧面貌,明眸生輝,鼻挺嘴秀,皮膚白嫩,清秀有餘而剛健不足。看著看著,錢謙益猛覺得有幾分面熟,可搜索枯腸,始終想不起是在哪裡見過。

  來客看著錢謙益若有所思的神態,不禁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似乎猜中了主人在想什麼,他也不去打斷,只是輕悠悠地吟出一首詩:

  草衣家住斷橋東,好句清如湖上風;
  近日西冷誇柳隱,桃花得氣美人中。

  「真沒想到啊!柳姑娘光臨寒舍,有失遠迎,得罪!得罪!」錢謙益熱情地請所謂的「柳姑娘」落了座,又忙著命侍婢上茶奉酒,說是要為柳姑娘驅寒消疲。

  這個女扮男裝的柳姑娘是誰呢,竟如此驚動名重一方的錢謙益?柳姑娘原來就是蘇州一代名妓柳如是,說起柳如是與錢謙益的交情,那還是兩年前的事。那是崇幀十一年初冬,供職京師的江左才士錢謙益,本已高居禮部侍郎之職,眼看又要提升,卻因賄賂上司之事被揭露,不但受了廷杖之責,而且免去了官職,被迫返回原籍常熟。那時他已五十七歲高齡,猝遭巨變,心境黯淡悲涼,一路透迤南歸。途經杭州時,順便前往西湖上蕩舟閒遊,排遣愁懷,疲倦時便落腳在杭州名妓草衣道人家中。當時恰逢柳如是也客居杭州,是草衣道人門上的常客,那天正巧將一首游湖時即興作的小詩擱在了草衣道人的客廳裡。錢謙益無意中發現了那幀詩箋,拿過來輕聲誦讀:

  垂楊小宛繡簾東,鶯花殘枝蝶趁風;
  最是西冷寒食路,桃花得氣美人中。

  好清麗別致的詩句,詩詞大家錢謙益不由得擊節稱讚,善解人意的草衣道人看在眼中,心領神會,湊過來道:「明日何不請來柳姑娘一同游湖?」錢謙益自然求之不得。

  第二天,一隻畫舫果然載著三個人悠悠蕩蕩於西子湖上。一見到柳如是,錢謙益立即生出一份憐愛之情,這姑娘長得嬌小玲戲,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嵌在俊秀的臉蛋上,顯得分外動人。這般小巧的可人兒,腹內竟藏著錦繡詩情,著實令人感歎。柳如是是個性格開朗的姑娘,雖是與鼎鼎有名的錢謙益初次相見,卻毫無拘束之態,談詩論景,隨心所欲。那活潑可愛的神情,使錢謙益暫時忘卻了心中的悒鬱,感覺自己也變得年輕起來,一時興起,竟一口氣吟了十六首絕句,以表示對伊人的傾慕之情。柳如是吟來喚起他記憶的就是其中的一首。

  西湖一別,錢謙益萬萬沒想到這姑娘還會跑到常熟來看他,女扮男裝而至,又給了他一分額外的驚喜。一番寒喧問候之後,錢謙益留柳如是在「半野堂」住上一段時間,柳如是欣然應允,似乎她就是抱著這個打算來的。

  於是,寂靜的「半野堂」中蕩漾起一老一少一對忘年之交的笑聲,他們一同踏雪賞梅、寒舟垂釣,相處得竟是那麼和諧。為了感謝柳如是的相慰之情,錢謙益命人在附近的紅豆山莊中為柳如是特築一樓,他親臨現場督工,僅以十天時間,一座精美典雅的小樓就建成了。錢謙益根據《金剛經》中「如是我聞」之句,將小樓命名為「我聞室」,以暗合柳如是的名字。小樓落成之日,他還特寫詩抒懷:

  清樽細雨不知愁,鶴引遙空鳳下樓;
  紅燭恍如花月夜,綠窗還似木蘭舟。
  曲中楊柳齊舒眼,詩裡芙蓉亦並頭;
  今夕梅魂共誰語?任他疏影蘸寒流。

  錢謙益的一片深情,讓柳如是感動不已,她是一個歷盡坎坷的女子,成名後雖然也有幹人萬人捧著,可無非都是逢場作戲,又有幾人能付出真情呢?錢謙益雖是花甲老人,可那份濃濃情意比一般的少年公子要純真的多,也許是同樣嘗過生命的苦澀,才有這種深切的相知相感吧!感念之余,柳如是回贈了一首「春日我聞室作呈牧翁」的詩:

  裁紅暈碧淚漫漫,南國春來正薄寒;
  此去柳花如夢裡,向來煙月是愁端。
  畫堂消息何人曉,翠帳容顏獨自看;
  珍貴君家蘭桂室,東風取次一憑欄。

  幾場春雪過後,春風又綠江南岸。桃紅柳綠中,錢謙益帶著柳如是徜徉於山水間,湖上泛舟,月下賞山,詩酒作伴,日子過得象神仙一般。這其間,柳如是幾次露出以身相許的心意,而錢謙益每次都在一陣激動之後,悄悄避開這個話題。錢謙益頗有他的一些顧慮:一是兩人年齡懸殊太大,柳如是今年二十四歲,整整比自己小了三十六歲;二是自己身為罪臣,前途無望,豈不耽擱了人家姑娘的前程!如此想來,他遲遲不肯接納她,心中卻又一刻也舍不下她。

  柳如是則有她的想法:她十五歲淪落風塵,閱人可謂豐富。多才多情的公子為數不少,可有幾個能情有獨鍾?幾個能真正關心體貼女人?十六歲時她曾委身于松江舉人陳子龍,陳公子也算才情橫溢,熱心教她詩詞音律,使她獲益不小,可偏偏又性情不合,終於鬧得各奔東西,好讓她心傷欲碎。如今遇到的錢謙益,才華自不用說,二十八歲就考成了探花郎,詩詞享譽一方,雖說年紀大些,可有情有趣,對她又是這般關照,與他在一起,她覺得生活是那麼安穩恬靜、有滋有味,年紀相懸又算得了什麼呢?

  既然兩人情投意合,其它還有什麼可顧忌的?面對柳如是的一片癡情,錢謙益無法再猶豫退縮,終於在這年夏天,正式將柳如是娶進了家門。

  他倆的婚禮辦得別出心裁,租了一隻寬大華麗的芙蓉舫,在舫中擺下豐盛的酒宴,請來十幾個好友,一同蕩舟于松江波濤之中。舫上還有樂伎班子,在熱鬧悠揚的蕭鼓聲中,高冠博帶的錢謙益與鳳冠霞帔的柳如是拜了天地,又在朋友們的喝采聲中,回到酒席邊,喝下了交杯酒。

  婚後,他們老夫少妻相攜出遊名山秀水,杭州、蘇州、揚州、南京、黃山,處處留下他們相偎相依的身影。柳如是問丈夫愛她什麼,錢謙益說道:「我愛你白的面、黑的發啊!」言外之意是無一處不愛她;接著,錢謙益又反問嬌妻,柳如是偏著頭想了想,嬌嗔地說:「我愛你白的發、黑的面啊!」說完,兩人嘻笑成一團,儼然是一對打情罵俏的小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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