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野史 > 中國歷代名女·情女卷 | 上頁 下頁 |
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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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受制于崔氏,馮通很少有機會來馮小青屋中陪她。小青重新又落於孤寂中,因為有了那一小段美好時光,眼下的孤寂變得更加難耐。枯坐屋中,小青只好借詩詞排遣憂情。這天,她心有所慨,寫下這樣兩首絕句: 其一: 垂簾只愁好景少,捲簾又怕風繚繞; 簾捲簾垂底事難,不情不緒誰能曉! 其二: 雪意閣云云不流,舊雲正壓新雲頭; 來顛顛筆落窗外,松嵐秀處當我樓。 詩中傾訴了她處境的無奈,也暗喻了崔氏的壓人之勢。寫成後詩箋攤放在桌上,就焉焉地睡著了。這時,正巧崔氏路過這裡,見屋內寂靜無聲,竟不懷好意地悄悄溜進來窺探,無意中發現了桌上墨蹟未乾的詩箋。崔氏粗通文墨,竟也看明白了那兩首詩的含義,知道是暗諷自己的,頓時大發淫威,吵嚷起來。 崔氏的叫聲驚動馮家上上下下不少人,見馮員外和馮通都聞聲趕來了,崔氏便趁勢發洩一番,她涕淚俱下地數落著:「我這個作大的竟管不了這個家了,有人看我不順眼就明說好了,幹嗎非要在詩中誹謗我,傳出去好讓大家都知道馮家沒有規矩……」她一邊說一邊捶首頓足,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 抓到一絲把柄後,崔氏就決不放過,非逼著馮通把小青送出家門,否則自己就尋死覓活。迫于崔氏的潑辣橫蠻,加之她娘家是馮家的世交,也是杭州城裡的富商,不便得罪,馮通只好把小青送到孤山的一座馮家別墅中居住。 孤山位於西子湖畔,風景秀麗而寧靜。馮小青身邊僅有一老僕婦相隨,面對西湖的朝霞夕嵐,花木翠郁,馮小青提不起半點興致。倒是孤山別墅的清幽寂靜與她的心情頗能融為一體。 馮小青的住處靠近當年宋代處士林和靖隱居的地方,雖已物換星移,但這裡仍留下大片的古梅林。梅花雖已開過,卻仍能喚起小青無邊的遐思。面對看盡人間盛哀的梅樹,她不由地暗歎自己飄零淒苦的身世,形然而下的眼淚化成了一束悲詩; 其一: 春衫血淚點輕紗,吹入林逋處士家; 嶺上梅花三百樹,一時應變杜鵑花。 其二: 冷雨幽窗不可聽,挑燈閑看牡丹亭; 人間亦有癡如我,豈獨傷心是小青。 其三: 鄉心不畏兩峰高,昨夜慈親入夢遙; 說是浙江潮有信,浙潮爭似廣陵潮。 傷心的小青只有借詩寄愁,梅花落盡,只換上滿山的杜鵑,杜鵑滴血恰似小青的心。在這裡,她思念已故的父母,懷念少年時那段無憂無慮的美好時光;同時,她又切切盼望著心愛的夫君到來,他曾說過會常來看她的,可已過去月餘,一直也沒見他的蹤影,是忘了她?還是受制于崔氏? 一個花紅飄落的春末午後,午睡的小青被一陣急促的輕呼聲喚醒。她睜眼一看,竟是她日夜思念的夫君馮通,她騰地坐了起來,揉了揉睡眼。馮通這時已進屋了,見到分別一月的小青,竟消瘦得如此厲害,心疼地將她擁住。正待敘別情時,門外老僕婦傳話進來:「大少奶奶派人來了,請大少爺速速歸府!」這邊話還只到唇邊,那裡崔氏派來的心腹家人已進了院子,一場鴛鴦夢還未開始就被驚散了。 那片刻的相會,小青總覺得是一個夢,她好想那樣的夢再入睡鄉。可是又一個月過去,好夢不曾再來。小青漸漸茶飯不思,人變得病弱懨懨。她歪在病榻上,抱著琵琶,一遍又一遍地彈唱著自撰的「天仙子」: 文姬遠嫁昭君塞,小青又續風流債;也虧一陣墨罡風,火輪下,抽身快,單單零零清涼界。 原不是鴛鴦一派,休算作相思一概;自思自解自商量,心可在,魂可在,著衫又執雙裙帶。 一日,一直病病懨懨、情緒低落的小青,忽然有了幾分精神,她對老僕婦說:「立刻請一位高明的畫師來為我寫真,不惜金錢多少!」畫師請來後,馮小青仔細描了妝,穿上最好的衣衫,端坐在梅花樹下,讓畫師為自己畫像。畫師仔細畫了兩天,終於畫成了小青倚梅圖,小青接過畫看了一會兒,轉頭對畫師說:「畫出了我的形,但沒畫出我的神!」 畫師是個十分認真的人,接著又開始重新作畫。這次,小青儘量面帶笑容,神情自然地面對畫師。又費了兩天時間,畫成了一幅栩栩如生的畫像。馮小青對著畫審視良久,仍然搖頭歎息道:「神情堪稱自然,但風態不見流動!也許是我太過矜持的原因吧。」 於是,第三次畫象畫師要求馮小青不必端坐,談笑行臥、喜怒哀樂一切隨興所至,不必故意作做。馮小青體會了畫師的意思,便不再一板正經地擺著姿式。而是如平常一般地生活行動,或與老僕婦談笑;或扇花烹茶;或逗弄鸚鵡;或翻看詩書;或行于梅樹間。畫師在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間,把握了她的神韻,用了三天時間觀察,然後花一天時間調色著彩,把畫畫成。這副畫中,小青依然倚梅樹而立。生動逼真,幾乎是呼之欲出。 馮小青重金酬謝了畫師,然後請人將畫像裱糊好,掛在自己的床邊,天天呆呆地望著畫中的自己,似乎在與她作心與心的交流。每日與自己的畫像為伴。那情神真是顧影自憐、形影相弔,她把這種日子寫成了一首詩: 新妝竟與畫圖爭,知是昭陽第幾名? 瘦影自臨春水照,卿須憐我我憐卿。 畫像上的小青光鮮依舊,可生活中的小青卻日漸衰弱。無緣再會心上的夫君,畫像又怎能解她心上的憂愁。此生萬般無奈,她只好祈禱來世的幸福: 稽首慈雲大士前,莫生西土莫生先; 願為一滴楊枝水,灑作人間並蒂蓮。 事到如今,馮小青已希望殆盡,她無法爭取今生,只好讓它快快走完,以便儘早化作來世的「並蒂蓮」。病中,馮小青一直拒絕服藥,因為她要拒絕今生的淒苦。 蕭秋來臨,萬物盡凋。這天一早,身體已極度虛弱的小青,把一封「訣別書」托老僕婦轉交給她唯一的親戚楊夫人。並把自己的幾卷詩稿包好,讓老僕婦尋機送給馮家大少爺。一切交待完畢,她竭力打起精神,沐浴薰香,面對自己的畫象拜了兩拜,禁不住大聲慟哭,哭聲愈來愈小,終於氣斷身亡。這年她還不滿十八歲,果然應了當年老尼的預言,這究竟是天命,還是人為? 馮通聽到了小青的死訊,不顧一切地趕到了別墅,抱著小青的遺體大放悲聲,嘶聲喊著:「我負卿!我負卿!」清檢遺物時,馮通找到了三副小青生前的畫像,連同老僕婦轉交給他的詩稿帶到家中,象寶貝一樣地珍藏起來。不料,幾天後,詩稿和畫像被潑婦崔氏發現,全部丟在火中。馮通奮力搶救,才勉強搶出一些零散的詩稿。 楊夫人受馮小青之托,從各方搜羅了她的詩稿,將它們結集刊刻行世,書名就稱《焚餘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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