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野史 > 中國歷代名女·情女卷 | 上頁 下頁
三四


  ※管仲姬的才情與痛苦

  元世祖忽必烈統一天下後,向慕大漢文化,對漢族知識分子推行懷柔政策。下令搜訪遺逸,一批漢族讀書人經不住功名利祿的誘惑,把仁義道德、忠君愛國的一套放下,投入到蒙古人的懷抱中。其中最有名的一位就是趙孟頫。

  趙孟頫,字子昂,號松雪,別號鷗波、水晶宮道人等。他是宋太祖趙匡胤的十一世孫,八賢王趙德芳的後代。南宋未亡時,年十四就以父蔭補真州(江蘇儀征)司戶參軍。其書法世稱「趙體」,當時就號為「神品」。其繪畫造詣很高,很全面,提出作畫要有「古意」,力倡書法入畫,是畫壇的領袖人物,其影響及於元四大家乃至明清一些大家。他還通曉音樂,精于鑒定,詩文也佳。

  元世祖至元二十三年,也就是元代統一中國後的第七年,行台禦史程钜帶著趙孟頫來見元世祖。元世祖望著才氣英邁,神采煥發,宛如神仙中人的趙孟兆大為高興,先是封他到濟南和汾州做知府,接著任江浙儒學提舉。到元武宗時更任他為京師翰林侍讀學士。元仁宗時,召為集賢殿侍講學士,中奉大夫,不久再拜翰林學士承旨,封榮祿大夫,官至一品,「榮際五朝,名滿四海。」

  妻因夫貴,趙孟頫的夫人也被封為吳興郡夫人。

  趙孟頫的夫人管仲姬與趙孟頫珠聯壁合。那天,飽吸湖州山水靈氣的少女管仲姬到瞻佛寺進香,寺僧早已聽說了她的才名,請她留下一幅墨寶。管仲姬微微地有些不好意思,推卻不過寺僧的情意,便揮毫在佛寺的東壁上作了一幅巨大的《修竹圖》,當地的少年公子紛紛前來觀賞,使瞻佛寺足足地熱鬧了幾個月。只可惜冷落了如來佛、觀世音。連眼高過頂的趙孟頫也被吸引過來,但見畫中的竹子密中見疏,榮枯稚老,各盡其妙。這一幅《修竹圖》就締結了兩人的婚姻。

  管仲姬隨趙孟頫來到大都,京中達官貴人、富商遊子,有求不到趙孟頫字畫的,就以能獲得管仲姬的字畫為榮。那天管仲姬閒居在家,忽然接到元世祖的詔書,叫她寫一篇《千字文》。《千字文》以隋朝智永書寫的最好。《千字文》是由一千多個字編成四言文章,便於初學者誦讀、識字,就象《三字經》一般。以梁武帝命周興嗣所撰的流傳最廣。智永書寫的《千字文》被蘇軾稱為「骨氣深穩,體兼眾妙,精能之至,反造疏淡。」已是書法中的上品。管仲姬接到元世祖叫她寫《千字文》的詔書,大費周章。她每天只寫一百字,精益求精,十天后完成。元世祖看到她那纖巧清麗的字跡,大加讚賞,說道:「今後世都知道我朝有善於書法的女才子。」

  趙孟頫夫婦以漢族人,尤其是宋皇室後代的身份得到皇帝的青睞,引起蒙古王公大臣的強烈不滿。攻訐、打擊排擠接踵而來。南宋滅亡後,一大批士大夫受忠臣不事二主思想的影響,尤其是感于文天祥、張世傑、陸秀夫等人的事蹟,隱居不仕,甚且秘密反元。趙孟頫以宋皇室後代,大名士的身份到元朝做官,被士大夫瞧不起。尤其是他恬不知恥地拍元政權的馬屁,大寫「往事已非那可說,且將忠直報皇元。」更引起南宋政權的孽子孤臣、遺老遺少的憤慨,罵他毫無骨氣。這些常常使管仲姬處在內疚和痛苦的心情中。

  那天,她被邀請去後宮給那些妃嬪講學。皇后、妃嬪迫于她的才學,不得不向她求教,表示出恭敬的神情。但是她也隱隱地覺得,她作為一個漢族女子,無時不處在一種隱隱的鄙視之中,她坐在回來的轎子上,翻來覆去地想著人生的意義,天下各種各樣的人都有:有人活著就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但也應有不同的。又一個黃昏,毛毛細雨下個不停,落在梧桐樹上,那肥大的梧桐樹葉被雨水浸得透濕,形成一滴一滴的雨水,滴落在階前的石頭上。孤獨地呆在屋子裡使管仲姬窒息得快要死了。她想到當年的生活是多麼自在,她認為現在的生活是荒唐和愚蠢的,她鋪開紙筆,一口氣寫了四首《漁父詞》:

  其一:
  遙想山堂數樹梅,淩寒玉蕊發南枝;山月照,晚風吹,只為清香苦欲歸。

  其二:
  南望吳興路四千,幾時閑去雲水邊?名與利,付之天,笑把漁竿上畫船。

  其三:
  身在燕山近帝居,歸心日夜憶東吳;斟美酒,膾新魚,除卻清閒總不如。

  其四:
  人生貴極是王侯,浮利浮名不自由;爭得似,一扁舟,弄風吟月歸去休!

  這四首《漁父詞》裡,充滿了管仲姬對官場生活的厭倦,苦憶故鄉的情懷。她把這四首《漁父詞》慢慢地讀給趙孟頫聽,趙孟頫靜靜地聽著,臉上也流露出一種對落拓不羈的生活的嚮往。他畢竟也是個藝術家、詩人一類的人物。但他終究默默地不發一言,默默地踱進房內,久久地看著他的官服。也想著他另一層不便言說的秘密。

  那天,他上朝回家,因為心中煩悶,特地沒有坐轎,想走一走、散散心。正步行著,突然聽到有個悅耳的女聲在喊他,他抬頭一看,只覺眼前一亮,轎簾挑起,轎內坐著一位麗人:上身穿一件粉紅色繡花羅衫,下著翡翠綠湖縐裙;白嫩的臉兒淡抹胭脂,兩腮象桃花似的嬌紅;眉毛簇黑彎長,似畫非畫;一雙流盼生光的眼睛,蕩漾著令人沉醉的風情神韻;烏黑的秀髮,梳成芙蓉歸雲結,雲鬢邊插著一朵絹花,越發使她顯得豔麗、嫵媚。

  他如癡似呆地望著,一時想不起這美麗女子是誰?

  倒是那轎中的女子先介紹起來,說是五年前的一次歌宴上,她唱錯了一支曲子,主人要將她拉出去責打。是他為她說情,解救了她,並當即為她譜一曲新詞,贏得滿堂喝彩。

  他想起來了,這個女子是個歌姬,叫崔雲英。

  那女子邀他有空去她那坐坐、聊聊天,他答應了。在又一個百無聊賴的日子,他邁步走進她的家門。她打扮得非常素淨,上身穿一件雪白薄翼紗衫兒,系一條淡綠綢裙,逶迤垂地,叫萬條的身材平添了幾分嫋娜,飄逸的風姿。蓬鬆的烏髮隨意地梳了個如意髻,只綰了一根翡翠簪子,不插珠花、不戴釵環、不抹脂粉,越發顯得有一種天然的風韻。在談話的當中,她總有些不好意思,總是嬌羞地一笑,粉紅的臉頰士頓時現出一對酒渦。在歌姬女伶的眼中,不論什麼時候,他從來就是一位風流倜儻的才子。崔雲英非要他填一首詞,他推卻不過她的情意,為她寫道:

  一枝仙桂,香生玉蒲,得喚卿卿。緩歌金縷,輕敲象板,傾國傾城。
  幾時不見,紅裙翠袖,多少閒情?如應如舊,春山淡淡,秋水盈盈。

  自此,他們的交往日益增多。那天他又一次來到她家時,她略備了些酒菜,兩個人對月飲酒,有些醉了,她問道:「趙先生,我能做你的知音人嗎?」他答道:「你不僅是我的知音,而且是我風塵中相識的知己。」她更大膽地問:「只能是風塵中的知己嗎?」她那醉紅的粉頰,微微張開的朱唇,火熱的目光,那一片癡心,無限深情。使他心蕩魂消。頓時失去了控制,感情的波濤終於沖決了堤防……

  月光移開窗口,只留下一片清輝。她為了賞月,就已經把燈吹滅了。房間裡變得昏暗、朦朧、迷離。他向她走近,已經聞到醉人的香味,已經看見粉頸蔔露出的一抹酥胸,已經感到她身上的熱氣,聽到心胸有跳動和急促的呼吸聲……

  他自己張開了情網,卻墜入情網而不得解脫。

  管仲姬走了進來,輕輕地喊了他一聲,把他從冥想中拉回現實生活。他忍了忍,終於還是試探性地問管仲姬,他能不能納一個妾?

  管仲姬已經四十歲了,自然不再青春美貌。她乍然聽到丈夫的話,愣了一愣,在內心深處,她對這件事是感到非常痛心的,但她並沒有立即表示出來,她希望仍能保持住自己的榮譽地位。她決定只要自己活在世上一天,她就要把頭抬得高高的,她不能讓別人把自己的丈夫搶走,搶走了他,就搶走了一切。幾天後,兩人閑坐著,她對趙孟頫吟道:

  你儂我儂,忒煞情多,情多處,熱如火!把一塊泥,捏一個你,塑一個我;忽然歡喜啊!將咱倆一齊打破;重新加水,再攪再揉再調和;再捏一個你,再塑一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與你生得一個衾,死同一個槨!

  聞弦歌而知雅意,管仲姬這一首《你儂我儂》的詞,以委婉的譬喻,流露出濃濃的情,蜜蜜的意。趙孟頫深為妻子的柔情蜜意所感動,放棄了納妾的念頭,放棄了他那浪漫的遐想。趙孟頫很久沒有到崔仁英那裡去了,崔雲英望穿秋水,將一首「有所思」寄給趙孟頫:

  思與君別後,幾見芙蓉花;盈盈隔秋水,若在天之涯。欲涉不得去,茫茫是煙霧;汀洲多芳草,何必踩蘅杜。

  趙孟頫讀後,感到有些愧疚。可世間不如意者十居八九,他萬般無奈,回道:

  春寒惻惻掩重門,金鴨香殘火尚溫。
  燕子不來花又落,一庭風雨自黃昏。

  趙孟頫是痛苦的,管仲姬也是痛苦的,趙孟頫後來還免不了別的風流韻事,每次都使管仲姬傷心欲絕。

  元仁宗的時候,入冬以後,趙孟頫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上朝。仁宗問近臣是什麼緣故,答道:「因年老畏寒。」於是元仁宗勒禦府賜貂衣給他們夫婦。仁宗延佑六年,他們夫婦終於辭官,由京城大都雙雙南歸,船行到臨清,管仲姬竟以腳氣病復發而死。這年她五十八歲,趙孟頫顫巍巍地扶柩南返湖州。故居門前梅開勝雪,但管仲姬已無緣重睹故居的梅花盛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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