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野史 > 中國歷代名女·情女卷 | 上頁 下頁
二二


  斜月晶瑩,撒落半床幽輝,照著兩個妙齡男女飄飄然同赴巫山之夢,千般恩愛,萬般風情,自不必說。有一首「會真詩」就生動地描述了這一夜男歡女愛的神韻:

  戲調初微拒,柔情已暗通;
  低鬟蟬影動,回步玉塵蒙。
  轉面流花雪,登床抱綺叢;
  鴛鴦交頸舞,翡翠合歡籠。
  眉黛羞頻聚,朱唇暖更融;
  氣清蘭蕊馥,膚潤玉肌豐。
  無力慵移腕,多嬌愛斂躬;
  汗光珠點點,發亂綠松松

  說不盡的旖旎風光,道不完的柔情蜜意,轉瞬之間,寺鐘鳴晨。紅娘在走廊上輕輕扣響窗櫺,促催鶯鶯小姐離去。天大亮了,張君瑞仍懷疑置身夢中,然而枕上尚留有胭脂的痕跡,室中猶留有蘭麝的香味,昨夜的一切都是千真萬確的!

  西廂春暖,兩情歡洽。從此之後,崔鶯鶯在紅娘的掩護下,常常「朝隱而出,暮隱而入」,與張生卿卿我我,共度良宵,儼然就是一對新婚燕爾的恩愛夫妻。而這一切都巧妙地瞞著崔夫人。

  這樣的情況整整持續了半年,又到了秋闈大考的日子。對張生而言,十年寒窗苦讀,為的就是一朝金榜題名。眼前雖與鶯鶯兩情繾綣,難捨難分,但想到要想與鶯鶯終身相伴,就只有搏取功名,才能得到姨母的應允,娶鶯鶯為妻。因此,不得不硬下心腸,從溫柔鄉中掙脫出來,遠赴京城應試。通情達禮的鶯鶯雖然捨不得張生離去,但為前途著想,也只有含淚點頭贊同。

  臨行前夕,兩人再度相會在西廂張生屋中,其愁其苦,無法言表。滿懷柔情的鶯鶯殷勤地叮囑張生:「一路風塵,務必多加小心,好好保重自己,考完即歸。」張生卻只是淚眼朦朧地望定鶯鶯,似乎要把她看化,看進自己的心裡。鶯鶯在等待著,等著他一番山盟海誓,好讓自己安心地等著他歸來。但為何張生始終默默不語,好幾次仿佛欲言卻又止?是不是他對自己只是逢場做戲,一番雲雨偷歡之後,便將一走了之呢?鶯鶯心中漸漸生出不安。終於,她略帶淒聲地對張生吐出了自己的心聲:「始亂之,終棄之,這是天下無數才子的行徑。君若如此,妾不敢恨,只是終身為海!」張生聽了這番傾訴,只是噙著淚拚命地搖頭,卻說不出一句話來。最後一夜的相會,就在這樣的淒淒清清的氣氛中挨了過去。這時鶯鶯的心情正像是「古訣詞」中所言:

  春風撩亂百花語。
  況是此時拋去時。
  握手苦相問,竟不言後期。
  君情既訣絕,妾意亦參差;
  莫如生死別,安得長苦悲。

  多情公子張君瑞為何在這別離之際沒有任何承諾及期許呢?深究其心,他並非一個始亂終棄、逢場作戲的花花公子。他也有他的苦處:他覺得自己身無功名,家道又中落,這種情況根本無法給鶯鶯一個穩定可靠的家。這一去長安,若是謀得一官半職,還勉強匹配鶯鶯這位相國千金,若是名落孫山,他簡直無臉再見鶯鶯和崔夫人。也正是因為這些自悲自怨的心理在作崇,使他在與心上人別離時,竟不敢留下任何承諾。對情意相投的戀人,他還抱著這種心態,全因那些陳腐的門第等級觀念在作怪,真是可悲可憐!而崔鶯鶯偏又不這麼考慮,在她眼中,張生是一個才貌雙全的翩翩佳公子。此處一別,將投身于繁華多姿的長安行樂之地,隨時都可能物色到比自己更美麗的名媛閨秀,待功成名就後,便把自己忘到九霄雲外。這樣想來,怎不令她心如火焚,仿佛這一別就再無舊夢重溫之時。

  張君瑞終於辭別了鶯鶯,來到了長安。也許因為沉溺於情意場中,荒廢了功課,這次科舉考試並不得意。失望之餘。又想起了普救寺裡的戀情,於是提筆給鶯鶯寫下一封書信,備述了自己的相思之苦,希望借鶯鶯的柔情,獲得一些安慰和補償。信雖托人捎去,他自己卻因礙於臉面,仍滯留京城,沒有親去看望鶯鶯。

  這邊鶯鶯得到張生的書信,卻不見他的蹤影。雖然信中情意綿綿,但轉念想到,他既已考完,又為何不快快回到自己身邊,這些令鶯鶯心生疑竇。鶯鶯是一個重情又極富理智的姑娘,她覺得:既然張生已不把自己放在心中,就應該果斷訣別,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要是再這樣沒頭沒腦地拖下去,到頭來受害的還是自己。於是她痛下決心,慧劍斬情絲,決定拋卻這一段毫無結果的愛情遊戲。當即寫下回信一封,信中追憶了往日那段美好的時光,細數了分別之後的思念之情;最後卻提出,情緣已逝,不必強求,並留給張生美好的祝福。

  收到回信後,張生急忙展開細讀,開頭那些纏綿的情話給了他莫大的慰藉,就象乾枯的心田裡注入了清冽的甘泉;然而,讀到後面那些訣別的話語,他還以為是看錯了,審視再三,又是千真萬確,這些話對他來說又無異于五雷轟頂,剛剛有些溫暖的心傾刻被炸成了碎片。他前思後想,很不明白鶯鶯為何心生二意。難道是姨母所通?還是得知自己科場失敗後,對自己失去了信心?思量再三,他終於認定了後者,因為這時他自己已自卑到了極點,又怎麼會不認為別人也是這樣看自己呢?真是世事難料,人心難測啊!一個對自己傾心相許的人,竟然轉眼之間又拋棄了自己,人間何處還有真情啊!遭受這等情感變故,簡直比科考落榜更重地給張君瑞的心以殘酷的打擊。從此,他一蹶不振,長時間地沉浸在悲傷絕望之中。一雙情投意合的戀人,就這樣因為彼此的誤會,活生生地自己拆散了自己。

  再說普救寺中的鶯鶯,雖然果決地給張生寫了絕情信,但心中的情絲又哪能斬斷。信送走後,她悲心更切,既怨張生的無情,又恨自己的無緣,日日想著張生不知今在何處,有何舉措,令她柔腸寸斷。歲月緩緩流失,鶯鶯隨母親回到了家中,她已完全斷絕了對張生的一線希翼,同時,她覺得自己的感情之泉也隨之而枯竭了。後來,由母親做主,鶯鶯嫁給了她的姑表兄,當時禮部尚書的兒子鄭恒。雖然生活中享盡了榮華,但她的心卻再也無法滋潤生情,日子過得陰陰鬱鬱,並不快活,這從她的一首七言絕句中,便可一覽無餘:

  自從消瘦減容光,萬轉千回懶下床;
  不為旁人羞不起,為郎憔悴卻羞郎。

  張生聽說鶯鶯已出嫁的消息,不由自主地趕回了家鄉,想以表兄的身份再見上一面。但鶯鶯覺得相見無益,只能徒增傷感,而寫下托人交給張生的。

  兩人無緣再會,情卻不斷,似乎都把心留在了花影扶疏的西廂院中,兩人各自生活在自己的天地中,心卻交給了夢中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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