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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第六章 三朝名士大布衣

  ——金農

  清代,有一位詩名甚大的名士先生客居揚州,成為各大鹽商競相延致的座上客。一次,一位鹽商在揚州名勝平山堂大宴賓,這位名士先生被奉在主賓席。席間有人提出一句古人有關「飛紅」的詩句來以助酒興。依次輪到這位鹽商時,苦思了好一陣未想出一句。眾客要他罰酒,他忽然說我有了,隨口念出一句「柳絮飛來片片紅」。眾人聽了大笑,齊說是他胡謅的,白雪似的柳絮,能「片片紅」嗎?要他交出出處來。正在尷尬間,名士先生起身說道:「這是元人詠平山堂的詩,他引用得很正確。」眾人不信,要這位名士先生念出全篇,這位先生從容誦道:

  廿四橋邊廿四風,憑欄猶憶舊江東。
  夕陽返照桃花塢,柳絮飛來片片紅。

  眾人聽了,一致對這位先生的博學表示嘆服。而事實上,是這位先生自己隨時作成為鹽商解圍的。受窘的鹽商當然很高興,過了一天,送了不少銀兩給這位先生作酬謝。

  上面這則故事,出自清人陸長春的《香飲樓賓談》,文中交待得很清楚,這位先生不是別人,乃是大名鼎鼎的揚州八怪之一的金農。

  一、英才早發

  金農,康熙二十六年丁卯(1687年)三月二十二日生於「以湖山勝」的浙江仁和(今杭州市)。金農出生的時代,清王朝已建立了40多年。滿族統治者在鎮壓農民起義、鎮壓群眾性反抗鬥爭的過程中,對社會經濟的破壞是嚴重的。但清王朝的建立,卻加強了我國多民族國家的統一和各民族關係的發展。政治上的統一,有利於經濟的恢復。清朝前期採取的減免田賦、開墾荒田、攤丁入畝以及治理河道以利灌溉和漕運等措施,對經濟的振興起了積極的推動作用。康熙時期,社會經濟有了顯著的提高。金農的出生地杭州,唐宋以來即以山色湖光名滿天下。南宋以杭州為臨安——臨時都城,出現了畸形的繁榮,所謂「薰風吹得遊人醉,只把杭州作汴州」,有「銷金鍋子」之稱。清初杭州雖遭到一定的破壞,但這時已逐漸恢復了過去的繁華,康熙、乾隆雖尚未「翠華」幾幸,卻與「銷金鍋子」的情況相差無幾了。

  金農的家世,現在所知還不多。從零星材料看,他家原是個書香門第的大家族(金農排行第二十六)。他出生時的這個小家庭也算富裕。據他在《冬心先生集·自序》中說:

  有田幾棱,屋數區,在錢塘江上。中為書堂,面江背山,江之外,又山無窮,若沃洲、天姥、雲門、洛思諸峰嶺,群欲褰裳涉波暱就予者。

  這樣的居住環境,這樣的生活情趣,不是貧困之家所能享用的了。

  金農只在兩處地方提到過他的父親,一是在《畫佛題記》中,談起13、14歲的時候,曾經跟隨他的父親在長明寺見過五代畫家僧人貫休畫的十八羅漢圖軸。一是在《冬心先生集》卷一、30歲時作的一組(六首)詩的詩題中,有「曲江之上,先人敝廬在焉」的話,說明在金農30歲以前,父親就去世了。「廬」而曰「敝」,家道中落了。金農有個哥哥,出家做了和尚(聿禪師),約死于雍正十二年(1734年)左右。

  有個妹妹,後嫁給杭州何氏。

  金農少年時代是在閒適的讀書生活中度過的。他在上引《自序》中繼續寫道:「於是目厭煙霏,耳飽瀾浪,意若有得,時取古人經籍文辭,研披不閑昕夕,會心而吟,紙墨遂多。」眼前是空濛山色,耳畔是錢江濤聲,在與大自然的默契中,讀經史,吟詩詞,揮筆為文無虛日。聰明早慧加上刻苦勤奮,金農的學業大進。

  金農英才早發,年少即負詩名,深為浙中諸前輩欣賞。據他自己說,同裡項霜田曾稱讚他的詩:「子詩度超時彥,舉體便佳。」吳慶伯在詩僧亦諳處見到他的《林逋墓上作》,對亦諳說:「吾新營生壙,宜乞此子寒瘦詩」。此時金農17歲。康熙四十五年(1706年)四月,20歲的金農渡羅刹江到蕭山拜訪91歲的毛西河,呈上他至會稽、探禹穴、觀窆石所作的九言詩。毛西河激賞不已,誇示賓客說:「吾年逾耄耋,忽睹此郎君紫毫一管,能不顛狂耶!」

  吳慶伯(1632年—1708年)名農祥,讀書一覽成誦,家富藏書,曾登樓去梯,盡讀所藏書籍。博學工詩古文,曾與陳維崧、毛奇齡、吳任臣、王嗣槐、徐林鴻客于大學士馮溥家,號「佳山堂六子」,他為諸人之最。毛西河(1623年—1716年)名奇齡,字大可、齊於,學識淵博,淹貫群書,不僅在經學方面,而且在語音、音樂、歷史、地理及哲學方面都有很高的造詣,寫有專門著作,對各種文學體裁也熟諳精通。同時他還是書法家和畫家,善於吹簫。毛的桃李滿門,著名學者李塨就是他的學生。得到這些一代文宗的高度稱賞,使得年輕的金農自負而又自豪。

  康熙四十六年(1707年),21歲的金農負笈吳門(今蘇州),拜何焯為師,研讀經史。自視頗高的金農,選擇何焯為老師,是非同尋常的。何焯(1661年—1722年)字潤千、屺瞻、茶仙,號義門,江蘇長洲(今蘇州)人,系著名的學者、藏書家、書法家。他雖以擅長八股出名,卻連舉人都沒有中過。由於他的學問文章,在京師成為爭相延攬的教書先生,曾受聘于徐乾學、翁叔元等達官貴人之門。他與李光地友善,李上書康熙推薦何焯,被召入值南書房,並特賜舉人功名,使其能參予康熙四十二年(1703年)的春闈會試。會試落第,特准殿試,中二甲三名進士,選為翰林院庶吉士,並被命為皇八子胤禩之師,兼武英殿纂修。三年之後散館禦試時又落第,但仍准其留館學習。康熙四十五年(1706年),皇四子胤禛(後來的雍正皇帝)命他校勘明王應麟的《困學紀聞》。不久,何焯父死,他將身邊的幼女交由胤禩的福晉照看,便奔喪回裡了。金農拜何焯為師,正是在何焯居喪在家期間。

  何氏長於考訂,又多蓄宋元舊刻,參稽互證,所評校之書,名重一時。有《義門讀書記》傳世。何氏的學問當然是金農所敬服的,何氏從未登第而能供職朝廷,這也使金農動心。然而是不是還有另一層用意:何焯被命為皇八子胤禩之師,實是胤禩的心腹,他身材短小,麻面長須,有「袖珍曹操」之稱,是一位身份地位很特殊的人物,金農從他受業,除了學問上的事,也為將來留一地步吧。

  何焯對金農的印象是不錯的,曾把他的五七言詩比作唐代的孟浩然、顧況一流。金農在何宅讀了許多藏書和金石碑版,又觀賞了不少名人書畫,腹笥更充實了,這對他的一生都有深刻的影響。

  在吳門讀書期間,金農曾去拜訪過當時與王士禛齊名的詩人朱彝尊。一見面朱就對金說:「子非秀水周林、張高士宅賦木蓮花錢塘金二十六乎?吾齒雖衰脫,猶能記而歌也。」對這位老詩人、東南詩壇盟主的青睞,金農當然是得意而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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