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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這回,皇帝過生日是由楊貴妃親自主持籌備工作的,協助她的是謝阿蠻,她們合作著進行各種遊樂,到處告誡,不許先向皇帝透露節目,連高力士也在內,而且,高力士還承擔了一項巨大的工作,他從北門禁軍和閑廄中調出四百多人交楊貴妃調遣。

  壽辰大典分作兩個地方舉行,先是在大明宮的含元殿,早朝,受百官朝賀,大朝儀完畢,皇帝先退,接看,百官分從通乾門和觀象門而入,經過宣政門的左右城門,再由宣政殿兩邊入內,穿著錦衣的內侍引百官分自東、西閣門過,進入有一百二十名儀仗隊守衛的紫宸門,到紫宸殿。皇帝在紫宸殿又受一次朝賀,這回的規模更大了,除百官之外,皇族中人,命婦,都來見駕拜夀。

  紫宸殿內演奏了一套雅樂,又北上,皇帝和貴妃在蓬萊殿以南臺階上設座,皇族和妃嬪命婦分侍兩側,有高級爵位和官位的也在兩側和兩邊設席,其餘百官則在紫宸殿以北的廊間設席,兩殿之間的大片空地,東西兩面都蓋有長條彩帳,但空出很闊的通道。這大片空地,是供表演用的。

  傳統儀隊奏樂巡行之後,是內外兩班合奏壽樂,這都是典麗莊重的節目。

  但在壽樂合奏之後,賜酒時,外面忽然有了鼓聲,一通鼓罷,有方響的輕鳴,接著,一騎馬自西面承歡殿那邊穿過錦帳而入廣場,馬上的人戴了大面具,直馳到中央,勒住馬,倏地站立在馬鞍上,向皇帝拜舞祝壽。

  大唐皇帝向身側的高力士詢問,旁坐的楊貴妃笑說:「現在不要問,你猜猜是誰?」

  也在同時,著了彩衣的馬僮牽了身上披錦的馬匹分東西入場,每邊同時進入兩匹馬,馬匹一入場內,馬僮就離開了馬,馬匹自動排列,一共進入百匹馬。分兩行排列,沒有人指導,但排得很齊。

  於是,原先騎馬而入的人,策馬退到一邊,取號角一吹,那一百匹馬齊一地稍屈前膝,作拜狀,又接著,號角吹出不同的聲音,一百匹馬在原地搖頭擺尾作舞蹈之狀,馬的動作整齊而健美,又接著,號角和兩種樂器合奏,一百匹馬的舞蹈姿態變了,它們由原地而移步,自行組成一個圓圈,在走動中舞蹈。

  一百匹馬自行舞蹈,那是從來沒有過的,皇帝為之大樂,他接連著叫出賞賜,又命畫工們把今日的馬舞畫下來。

  當百馬舞蹈這一個前所未有的大節目完畢時,百官命婦自動地高呼萬歲。而楊貴妃則命人召戴面具的騎士入覲。

  皇帝在群呼萬歲聲中,飲盡了一杯酒,連忙問:「那戴面具的是誰?」

  此時,戴面具的人已由東面上階,左右為之除了騎服和面具。於是,皇帝看到了,那是謝阿蠻!在大歡喜中的皇帝賜一杯酒給謝阿蠻,問她訓練舞馬的人是誰?

  「馬是從節度使安祿山、高仙芝兩人所獻者群中選出來的,出主意的是貴妃和我,訓練馬的人是高公公設法調集的!

  他們日夜辛苦,三四個人服侍教導一匹馬,訓練了幾個月才成功!」謝阿蠻說完,再向皇帝和貴妃拜夀。

  「玉環,賜她些什麼啊?」

  「也賜一個國夫人吧!」楊貴妃俏笑著說,再撩起自己的袖子,露出一隻紅玉的臂環,褪下少些,再向皇帝說:「這是你送我的,你說是外國進貢來的寶物,轉賜阿蠻吧!這小鬼還沒有丈夫,總不能封國夫人。」

  皇帝褪下貴妃的紅玉臂環,轉而套入謝阿蠻的手臂。謝阿蠻看看左右,道謝之後,低聲問:「皇帝,貴妃,好象有一位國夫人沒有來?」

  「嗯,是虢國夫人,貴妃說她不肯早起——」皇帝笑著回答,「早知有馬舞可看,她一定會起個早的!」

  在馬舞的大場面之後,又是奏樂,賜宴也開始了,皇帝和貴妃依例至三獻後退席——那是為了讓百官可以自由自在地吃喝。

  當皇帝和貴妃才退入蓬萊內殿時,宮門內侍奏:虢國夫人到——皇帝在欣揚中,隨口說:「我們去迎迎這位遲到的客人!哦,傳命,許虢國夫人騎馬入宮門!」

  依例,命婦入苑後不得乘車,但可乘步輦,但至內宮門外而止。皇帝正想著馬舞,就說出准許騎馬了。

  楊貴妃淡淡一笑,再說:「應該讓花花也參加舞馬的,和阿蠻配對!」

  皇帝捏著貴妃的手,於嬉笑中徐徐起身,他真的要出迎了,兩班執事內侍迅速地通知外面。

  在輦路上,虢國夫人騎著馬,緩緩地到殿階,又緩緩地下馬,上階後再拜見君王。

  今天的楊怡,一身紫和緋相配的長衣,沒有畫眉,也沒有施脂粉,但是,她和濃妝的女人們在一起,自有一股清媚與明豔的風韻!皇帝又為此而笑,楊貴妃也讚美她本色的豔麗——而這,成了大唐的歷史:舞馬的姿態被畫出和雕刻在器皿上,而虢國夫人的不施脂粉,贏得了兩句詩:「卻嫌脂粉汙顏色,淡掃蛾眉朝至尊。」

  淡掃蛾眉的大唐天子小阿姨使得大唐天子意思浮動,老去的男性生命,有著飄然乘風的想頭,他忽然覺得自己有似一隻闊口獸,可以把楊氏姐妹併吞下去。

  楊貴妃看出皇帝的神往,當楊怡和玉真公主在酬酢時,她拉過皇帝,悄悄地問:「三郎,不該封花花為國夫人的,是嗎?」

  「哦,哦——」皇帝支吾著,終於,坦然說:「我想,還是讓她作國夫人的好,有時,有時——」皇帝眯了眼,不再說下去了。

  可是,楊貴妃卻不放過他,追問:「有時怎樣?」

  「有時,名和實不必一定要連在一起的,譬如阿蠻……」

  「那是要我再作成你?」

  「這個,貴妃想來會有分寸吧——」大唐天子笑說,「我變得很貪心了!」

  楊貴妃對皇帝的「貪心」有不滿,每一個女人,都會有同樣的心理的,不過,由於對方既是皇帝,又對自己坦白,她只能把自己的不滿收斂了。

  但在這一瞬,她又想到了壽王,自己和壽王作夫妻時,壽王從不會有這樣的話出口的,而且,她也知道,當自己為壽王妃時,壽王的確只有自己一個女人。

  當楊貴妃思念流轉之時,淡掃蛾眉的虢國夫人又到了他們的身邊,她再一次向皇帝拜,講了祝壽的話,同時謝恩。今天的宴會是為皇帝祝壽,同時,兼為封三位國夫人補行賀宴——封三位國夫人不舉行大儀式,是楊貴妃聽從楊釗的建議而請皇帝不鋪張的。

  虢國夫人儀態萬千,在皇族中人之間走來走去,也和命婦酬酢。人們私語:今天,妹妹的風華把姊姊比了下去,但是,又有些人以為,妹妹雖然俏麗明秀,總是缺少貴妃那種雍容的、柔和而自然的氣度美。

  女人批評女人,有時是別有立場的——大宴會在一套《紫雲回》的樂曲後,皇帝和貴妃依例先退了——他們入休息室,只一轉就乘宮車轉赴興慶宮了。

  虢國夫人和姐妹及皇族中的女人們在一起,直到大部分賓客退去之後,她們才上車,轉赴興慶宮。

  今天的宴會的最後一部分,是在南內,那是小規模的宮廷內宴。

  一長列宮車載著華貴的皇家和外戚中特出的女士們,向興慶宮去,車沒有上篷,宮中人員可以看到車上的每一個人,他們注意著楊氏三位國夫人,以及在諸王眷的車隊中的壽王妃韋氏,那是由於楊貴妃的緣故而看韋氏的。

  壽王李瑁今天也來拜夀的,但他只在含元殿早朝,沒有參加宴會,宮內宴會,便由壽王妃韋氏代表。

  在興慶宮,皇帝和貴妃先從宴會中退出——皇帝需要休息,他在飛霜殿內寢側室,除了袍服靴帶,躺在榻上受按摩和假寐。

  這是一個老年人所必需的中途休息。

  楊貴妃在內寢,因為熱,她沐了一個浴,再更衣和重新打扮,打扮後,她也曾洗淨鉛華而對鏡,但她認識到:自己不施脂粉是比不上妹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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