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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但是,武惠妃的病卻有了突變——開元二十五年十二月初七丙午,武惠妃死了!

  武惠妃有了突然的病變,上午忽然失音不能言語,不久,四肢痙攣不已,皇帝退朝時聞訊,匆匆趕入,武惠妃已是彌留狀態,侍醫以皇帝不宜留在一個垂危的病人身邊,力勸皇帝退出。

  半個時辰之後,四十歲的武惠妃逝世了。

  宮中傳說,悄語:以為武惠妃是被三名皇子的鬼魂所祟而索去生命的。另外有秘聞:武惠妃可能被宮中人所謀害,為三位被殺的皇子復仇,但是沒有人敢正面提及。

  大唐皇帝哀痛著相愛二十多年的妻子,他追封武惠妃為貞順皇后。

  武惠妃的逝世,對壽王來說,好象天塌下來一樣,他認為,只要母親多活三個月,自己的太子地位就定了,現在,能否取得太子地位,就極為渺茫了,為此,他憂愁惶亂。但是他的憂惶卻不能向妻子傾訴,因為,楊玉環是不能體會到他的心事的。再者,楊玉環本身卻在真正哀痛中,那是由於武惠妃的確很喜歡她之故。

  駙馬都尉,壽王的姊夫楊洄,看出了壽王的惶亂,向壽王進言,勸他在哀傷中必須鎮定,既要表現孝思,又要保持風度。

  通權達變的楊洄說:惠妃的逝世,對壽王嗣位為太子自然是不利的,但是,皇帝傷悼愛妃,情真意深,在喪事期間如有好表現而為皇帝所欣賞,那末,被選立為太子的機會依然很大,因為皇帝已表示過,欲以壽王為太子,在理論上,這樣的大事,不會因惠妃之死而完全改變的。

  這是希望中的希望。

  李瑁在憂惶頹廢中強自振作起來,以孝子的身份主理母親的喪事——武惠妃曾多次流產及不育,她只存壽王一子、二女,長女咸宜公主,幼女未成年,亦不為母親所寵愛,與咸宜公主比,相差太遠了。

  李瑁為人溫厚,風度很好,在禮儀方面,幼年受甯王妃和母親的教導,很通達而且做得很自然。在母喪中,他的情緒雖然不平靜,但行事仍合規矩,也得到旁人的好感,不過,皇族和大臣中,對武惠妃總有一些忮心,他們肯定她是置三位皇子于死的主謀人。由於皇帝對已故的武惠妃痛悼綦深,又很快地自行定出了為貞順皇后的名號追封,無人敢造作蜚語。

  但是,這種潛在的忮心,對壽王多少有著不利。

  這是一個暗淡的年關。在辦喪事之余,大唐皇帝還冒寒親自帶了一批人去看埋葬武惠妃的墓地,壽王是隨行的皇子之一,墓地選在京兆府萬年縣東南四十裡之處,亦即長安外城東南四十裡,驪山以南終南山的東麓。皇帝又親自將武惠妃的墳墓定名為敬陵——因為已追封為皇后,因此,墳墓也可以稱陵了。

  李隆基為自己營造的陵墓,遠在渭北的蒲城縣東北三十裡的金粟山,這選擇因為他父親的陵墓在蒲城縣西北三十裡的豐山,當開元四年時,李隆基的父親故世後,營葬時,李隆基依照習慣,也選了自己的墓地,稍後便事經營。

  李隆基埋葬武惠妃于長安近郊,似乎有追思之意,到驪山,訪敬陵,那會很方便。

  朝臣們發現,剛毅、有時殘狠似太宗皇帝的開元皇帝,對武惠妃的確是多情的。一般皇帝的友情,及於生前之人,而李隆基及於死後。

  壽王在隨父皇看了母親的墳地回來,心情轉好,他從父皇對母親的深情忖測,葬禮一了,自己當會被立為太子。他甚至設想,父皇可能會在行葬禮的那一天,宣佈自己為太子。

  開元二十六年二月二十六日巳末,大唐貞順皇后下葬于敬陵,儀式極為隆重。儀隊、皇族及百官、禁軍、送殯的隊伍排列,亙五裡多長。許多年來,後妃的殯葬沒有如此大的場面。甚至,已故睿宗皇帝的葬禮儀仗,也不過如此,由此可見李隆基對父親尚不及對武惠妃。

  可是,壽王所期望,在葬禮時或葬畢回都城宣佈自己為皇太子的事,卻沒有出現。

  據說,皇帝在武惠妃死後,心情一直不好,葬禮之後,皇帝除了平時上朝外,在宮中休息,很少召大臣入宮議事,自然也不聞有行樂。立太子的事,一再耽誤,如今,好象將之擱了起來。

  挨到三月朔日早朝後,依然消息沉沉,壽王終於真正著急了!

  在外面,咸宜公主和楊洄,也有著不安,他們支持壽王為太子的立場很明顯,一旦壽王不得立,對他們,會是很大的打擊。於是,楊洄和壽王聯絡了,再密訪宰相李林甫,請他再進言。

  在武惠妃死後,李林甫對請立壽王為太子之事,雖然和以前一樣,因為他曾建言,壽王得立,對他的權位總是有好處的。可是,老於宦事的李林甫,看出情況並不太好,他不願再直接出面了,但他又不能不管,於是,他轉托了人,暗示御史大夫李適之上表,奏請皇帝早立儲君。

  李林甫以為,李適之上表,皇帝會重視,也會和自己商量,到時,由皇帝問及再行看情形而提出,自己所擔的干係就比較輕了。

  李適之是大唐的宗室,在朝中聲望很好,他和李林甫雖然同是宗室,但是政治路線並非死黨,只是相處不算壞。李林甫巧妙委託不相干的人而請李適之進言的。李適之認為此事也應該做,便上了表。

  可是,這位大臣的表章上去,皇帝既不批復,也沒有找宰相商量,很快,時間已過了三月中旬。

  李林甫的暗中設計落空了,這位識時務的宰相就謹慎地不再接觸立太子問題。

  在壽王邸,李瑁有似熱鍋上的螞蟻,在寢食不安中,而且再也無心陪伴美麗好動的妻子遊樂了。雖然這是長安的好春天,但壽王府,卻密佈著愁雲。

  楊玉環終於發現了,她由愛的關懷而接觸問題。

  於是,李瑁在一天晚上,燈下對坐時,告知妻子:「玉環,情形是這樣的,父皇嗣位,於開元三年立太子,就是去年被廢殺的那位,算是我的長兄,在去年事變之前,父皇對長兄早就不滿了,因為母后的緣故,內外都傳說我將嗣承,我並無這野心,但母后卻希望我能取得太子地位,這幾年,我在生活行為上也很留心,不讓人議論我。玉環,皇家的事,兄弟無情,甚至父子也無情,我朝,太宗皇帝屠殺兄弟,再迫高祖皇帝嗣位,父親的情景也一樣,皇儲哪有自己不願做皇帝的道理,是被形勢所迫啊!其中還有許多謀位纂權的可怕故事,一時也說不清,慢慢地,你便會明白。假如我從來不曾被考慮做太子的候選人,那末,我為諸王之一,可以平平安安,但內外都已知道我將會為太子,一旦得不著,落到別的兄弟身上,他們會猜忌我,以為我會因得不到太子地位而怨,或者造反,那時,他們會迫害我!」

  楊玉環仍然有茫然之感,思索著問丈夫:「阿瑁,照我聽到你所說,皇帝已允承以你為太子,為何又會變呢?你又沒做錯什麼事?」

  「玉環,我朝的太子地位,從開國以來就是不穩定的,一般說,有功有權的皇子得為太子,此外,有立長和立賢之說,長是有定份的,賢就沒有標準可說了。立我,人們說是立賢,其實,我又哪能稱得上一個賢字,只因母親領袖六宮,得父皇寵信,因母及子而已。現在,母后死了,我在宮中失去了依仗,賢名自然也就沒有了……」

  這樣一說,楊玉環明白了一些,也為此而有了憂慮,她問丈夫,如果不得為太子,是不是一定會被迫害?

  李瑁回答她:「不是一定,但可能性很大。」

  如此,明朗的壽王妃也有了愁恨,她在室內感到悶,挽起丈夫到外面走動。

  那是八百里秦川明勻淨麗的春夜,他們在自己的園中徘徊漫步,春夜的風稍有寒意,但這份輕寒卻使他們精神清明,她忽然問:「母后故世之後,皇帝是否有新寵?」

  「沒有,看情形,父皇對母后是真正有情的,我曾經聽高力士說,自從母后故世後,父皇在宮內落落寡歡,有時還獨宿!」

  楊玉環思索著,稍後笑說:「照這樣情形看,你還是有希望——阿瑁,自母后逝世至今,皇上並未做過大事,是不是?可能他心情不佳,把一切重要問題暫時擱起來了——」

  「哦,那也有可能,但是,大臣上表……」李瑁無法如妻子地樂觀,不過,他在這方面是無能為力的,只得等待,勉強克制自己的憂鬱。

  喪偶的皇帝在宮中落落寡歡——他身邊有無數的女人,只要他願意,可以隨心所欲地選取。但是,他的情緒不佳——武惠妃與他的情誼是由時間和生活習慣等積累起來的,宮中那麼多妃嬪,只有武惠妃深知他的心意,不需要他說出,對方就會知道他的心意,這樣一個人的喪失,是不易找到代替的。

  在有情時,欲的需要便成為其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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