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楊貴妃 | 上頁 下頁
一二


  病雖然很快就好了,但兩夜三日的吐泄,對武惠妃的身體影響很大,她在休息了三日之後,才讓皇帝進來相見,她仍很軟弱,而且消瘦了。

  在宮中,武惠妃這場病,也引起了悄悄的流言。

  悄語流傳:武惠妃是被鬼祟而得病的。——宮中的悄語無可查據,但是,武惠妃的左右也有風聞。於是,咸宜公主入覲,建議召太常博士王璵為之祈禳——巫覘之事,在宮中是犯禁的,但以太常博士公開行之,那又當別論了,不過,武惠妃還是拒絕了,她耽心這樣一做,會使流言更加猖獗。

  咸宜公主是聽到悄語而建議的,而武惠妃,從女兒的建議而體悟到鬼祟的傳言,她為此而惴惴不安。

  於是,她換了一個居處,遷入一所近年新建的宮殿。同時,她又暗示女兒,把那位通祭禳的太常博士推薦給皇帝。

  武惠妃自患病休息到搬一個住所,耽延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在這期間,繼立太子的問題,便也擱了下來,武惠妃以皇帝不提太子事而稍稍安心,她以為拖延對自己總是有利的。

  在壽王那邊,情形也是如此,母親驟然而病,轉移了他的注意,他在母親病癒後,每隔一天入宮問疾一次,有時,壽王妃楊玉環也隨之入宮。

  這樣,拖到了十月。武惠妃在病後,身體一直軟弱而沒有大好,皇帝以長安城冷,便出赴驪山溫泉,一方面是避寒,一方面是讓武惠妃在溫泉中療養身體。

  自開元二十二年正月皇帝赴東都以來,已有三年多不曾赴驪山溫泉過冬了,這回去,規模很大,除了皇族中人外,百官也有不少從駕到驪山辦公,大臣中有不少人在驪山有賜第,家眷也相隨而去。

  那位由咸宜公主引薦的太常博士王璵,也隨駕前往,他已獲得皇帝的信任,皇帝准他的建議,設立青帝壇以迎春,而他的官位,也封為侍御史領祀祭使了。

  楊玉環隨了丈夫,第一次到名聞天下的驪山溫泉區,她生性好動,到了驪山,宮廷的和王府的各種管束都放寬了,她可以自由活動,她甚至可以獨自騎馬去遊覽,只要不越出禁區,就不會有問題。

  一天的下午,從駕驪山的諸王,奉詔命往聽國子監祭酒和司業講經,楊玉環以這天的氣候好,陽光滿地,不很冷,換了輕裝,騎馬出遊。相隨壽王妃的,有馬夫和內侍各兩人。但是,在山陽的長青道,楊玉環看到道路平坦,一下任意,策馬疾馳,把四名從人遠遠地拋離了。她到華蓋亭歇馬,等從人,但是,另一處的景象吸引了她,她又上馬沿著一條整齊而回過山角的路奔馳——那邊有平臺和樓閣。

  她沒有顧忌什麼,直馳而前,於是,她看到山道上有一個白石砌成的牌坊,上面刻著:「驪陽凝碧」。她在牌坊前勒住了馬,她自忖這會是驪陽宮的西邊的通路,雖然牌坊離宮城界還有一大段路,但她認為自己總不宜擅入的。於是,她拉轉馬,想回去,偶然,她又想眺望一下這座宮後的臨崖台榭——她知道,但沒有到過。

  她策馬走下右側的斜坡,道路漸寬,有兩名內侍在路邊的小亭中,阻住了她,詢問,隨著,又有兩名內侍出現,內侍們知道她的身份,輕輕地相告:聖駕剛好在此。

  楊玉環吃了一驚,連忙欲下馬,阻路的內侍攔住,再告訴她,皇帝在臺上,不必下馬,並告以就此折回即可。

  皇帝在山坡的平臺上,已看到了她,而且,皇帝也已傳詔,距離雖然還遠,但內侍一層又一層傳話下來,立刻到了,皇命,賜壽王妃騎馬上坡。

  她先有些惶恐,但抬頭看到武惠妃與皇帝同在,就定心了。上山坡,在平臺的階下下了馬,四名內侍陪她上階,大約有四十級,接著,又有兩名宮女來陪她上第二層石級,她依禮低著頭,上十六級。

  於是,她拜見皇帝和惠妃,請罪。——王妃獨自一人在山間馳馬,與體制是不合的。

  但是,皇帝很慈和以及顯然地愉快著。他命這名媳婦近前,細細地看,這使楊玉環為之局促,而大唐開元皇帝卻盈盈地笑著,轉向武惠妃:「我在西苑第一次見你時,你也獨自一人騎著馬,哦,你說的不錯,她有些象當時的你!」

  武惠妃笑嘻嘻地對垂手半弓身而立的媳婦說:「玉環,隨便些,在此地不必拘禮——你怎麼一個人馳馬到此地?」

  楊玉環報告,壽王去聽講經了,自己以天氣晴爽,出來走走,因為第一次上驪山,馳馬時拋下了從人,不小心闖入了驪陽宮的區域。

  「不妨事——」皇帝看穿了緊身衣、束腰、長褲的媳婦,說:「一家人,在離宮到處走走,又有何妨!」

  此時的楊玉環,面頰紅暈——被風吹紅,也因第一次在近距離見皇帝而緊張羞紅,紅得很鮮豔。在皇帝看來,她的面頰白裡泛紅,有著活活潑潑的青春氣,而她的身材,妖嬈。

  皇帝在欣賞媳婦,武惠妃以楊玉環著了長褲而不安,這是胡服,雖然宮中的妃嬪人人都穿,但媳婦穿了而讓皇帝看到,總是不大好的,她問媳婦的外衣。

  楊玉環面對至尊的緊張,因皇帝說話輕鬆而解除了,她不曾著意於自己的服裝,隨口說:「馳馬時熱,我放在馬背上——」

  「玉環,以後不可著了長褲到外面去!」武惠妃溫和地說,那也算是譴責。

  她才解除緊張,立刻又轉為局促,皇帝暢朗地一笑,代媳婦解釋;他表示,在郊外馳馬時,著胡服有實際的方便,皇帝也順口講著近年婦女服裝的變化。接著,皇帝告訴媳婦,武惠妃新婚時,常赤足著屐到處走動。

  這樣,他們又恢復了自然,武惠妃以媳婦衣服單薄為理由,著侍女取自己的外衣給她。

  皇帝笑著說:「我們在此也站了些時啦,可以進去了。」

  楊玉環就行禮告辭,武惠妃發現皇帝對玉環有好感,這該是一個可以運用的機會,於是惠妃命她相隨。

  他們走上一道寬闊平整的石階,只有八級,再通過一條寬約三十多尺的路面,又上四級石階,入屋。那是一個閣,室內很暖和,皇帝與惠妃在入室不久,就脫下了外衣。楊玉環在入室後又告了一次罪。

  皇帝賜媳婦坐,問她家事。

  她告訴皇帝,自己未嫁之前,被父親管得很嚴,胡服是不許穿的,而且又被迫著讀儒家講婦人之禮的書。皇帝為此而大笑,問她對儒家所訂婦人之禮的感想。楊玉環率直地回答:一個女人不可能完全遵照儒禮的,如果言行全依儒禮,人就成了木偶——她發表議論為自己今天的行為暗作辯護。皇帝似乎很欣賞,隨口問她的父親的職位。楊玉環抑掩地一笑,隨說:「國子監祭酒,以家大人有專學,上個月奏請,由太學博士移擢為國子博士。」

  李隆基對外戚行動,平時是相當留意的,他的留意,是擔心椒房之親仗勢為非法之事。對楊玉環的父親,他得到的報告是:儒生,研究經學,專攻春秋三傳,旁及周禮。在得知此一報告後,他對楊玄璬這人就放心了,而且也有好印象了。但他其實已忘記了楊玄璬在國子監作教書匠。皇帝此時想:讓我這位親戚一直做教書匠,可也太苦了,但他並未說出來。

  此時,侍女送上小食,皇帝和惠妃面前有酒,楊玉環面前則沒有。

  皇帝命侍女賜酒,楊玉環循宮廷中晚輩受賜的儀式而致謝,飲了那杯酒。

  至於武惠妃,用酒吞了幾顆丸藥。她在那一次病後,身體一直不曾復原,人也比前消瘦。

  王妃在這種情形下,不能多留的,在小食之後不久,她告辭了。

  楊玉環喜氣洋洋地回去,到宅時,她的丈夫壽王李瑁正回來,她比丈夫早一步下車,在戶外,她迎著丈夫同入,急促地把今天下午的經過報告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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