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曾國藩②野焚 | 上頁 下頁
四一


  「正是!客官何以知道?」那人越發驚奇起來,也盯著曾國藩。

  「趙先生,我與你神交已久了,不想今日在此相遇,真是天幸!」曾國藩激動地站起來,走到趙烈文的身邊。

  「客官你是?」趙烈文也站起來,拉著曾國藩的手。

  「趙先生,他就是六爺九爺的大哥曾大人。」康福介紹。

  「曾大人!」趙烈文納頭便拜,「大人萬安,小人有眼不識泰山。」

  「快起來,快起來!」曾國藩扶起趙烈文,「請趙先生收拾書劍,我們一起到九爺軍營裡敘話。」

  聽說來者正是那年阻止攻三河的趙烈文,國荃、貞幹都另眼相看。吃完飯後,曾氏三兄弟向趙烈文請教破安慶之策。

  趙烈文從從容容地說:「長毛守城,有句老話,叫做守險不守陴。就是說,精兵良將都放在城外的險要之處,城內的反而是老弱病殘。破安慶,就要從這裡下手。安慶的險要首在北門外的集賢關。破了集賢關,安慶城一半到了手。次在菱湖石壘,菱湖石壘一下,安慶就是一座孤城。不出十天半月,即使外面不攻,內亂亦必自起。」

  曾國荃插話:「集賢關我們打過幾次,石壘堅固,更兼劉瑲林兇猛異常,這塊硬骨頭不好啃。」

  趙烈文微笑著說:「集賢關硬攻不能奏效,要採取另一種辦法。」

  「惠甫先生,你若幫我們破了集賢關,家兄一定重重保薦你。」曾貞幹說。那夜,他親耳聽見六哥說過趙烈文。在他的心目中,此人是個奇人。

  「保薦不敢。」趙烈文謙虛了一句,繼續說下去,「集賢關的五千人,的確是安慶守兵的精銳,劉瑲林也可謂長毛中的名將,但劉瑲林的副手程學啟和他的一班子兄弟,卻有空子可鑽。」

  「程學啟是個什麼人?」曾國藩問。

  「破集賢關就在此人身上。」趙烈文這句話,將曾氏兄弟的情緒大為提高了。「在下這幾年在安徽,對此人頗有所瞭解。他是桐城人,咸豐五年在本省投的長毛。」

  「程學啟家裡還有些什麼人?」曾國荃問。他心裡突然冒出一個主意:將程學啟的家人抓起來,以此來要挾。

  「程學啟家裡沒有人了,他從小父母雙亡。」

  「呵!」曾國荃很失望。

  「父母死後,程學啟靠乞討糊口,在下九流中長大,混得了一身好武藝,在桐城縣裡稱王稱霸,為非作歹,從縣衙門到老百姓,個個都怕他。縣太爺明裡奈何他不了,便使了一個暗法子,用錢買通了廬江城裡幾個無賴。咸豐五年三月的一天,程學啟過二十六歲生日,那幾個無賴接他到廬江喝酒。

  喝到半夜,程學啟酩酊大醉,無賴們將他的手腳死死捆緊,扛到江邊,對著他的胸口刺了幾刀,登時血流滿地。無賴們見他已死,便一走了之。第二天淩晨,廬江城郊一個姓穆的老太婆到江邊洗衣服,見一個全身是血的大漢在呻吟。穆老太婆嚇了一跳,立即回家叫來兒子穆老三。穆老三把程學啟背到家中,一進屋,他又昏死過去了。穆老太婆給他抹去血,洗淨傷口,穆老三又揀了草藥替他敷上。程學啟醒過來,想起昨夜的事,萬分感激穆家母子的救命之恩,當即認穆老太婆為乾娘,與穆老三拜了把子。一個月後,程學啟複了原,他知道自己的仇人太多,混不下去,於是乾脆投了長毛。程學啟有本事,打仗不怕死,很受陳玉成賞識,年年升官,現在已是監軍了。程學啟在賊中得了勢,當年一班痞子弟兄都來投奔他,這些人大部分也當了官。程學啟對任何人都不講情義,唯獨對穆家母子的恩德不忘。這些年給了穆家不少銀子,但穆家不承認,可能是怕惹禍。」

  曾國藩說:「程學啟能知報答穆家的恩,可見良心尚未完全泯滅。」

  趙烈文說:「正是大人這話。我想如果能夠買通程學啟,要他在內部發難,外面再配合,集賢關就可以破了。」

  曾氏兄弟都認為這條路子值得一試,於是請趙烈文先去廬江找到穆老三,打聽程學啟最近的情況。

  幾天後,趙烈文從廬江返回,稟報曾國藩、曾國荃:據穆老三講,程學啟近來心思頗不安定,葉芸來、張朝爵、劉瑲林等人都是兩廣老兄弟,對他始終不能以心相待,監軍當了一年多未得提拔,心中不滿,又對安慶能否守住有懷疑。曾國藩聽後大喜道:「此人可用。」

  三人一起細細商討了半夜。

  次日晚上,曾國荃帶著彭毓橘、李臣典和趙烈文一起到了廬江城。經過一番威脅利誘,穆家母子終於就範。穆老三利用程學啟給他的令箭,暢通無阻地進了集賢關外的第四個石壘,拜見義兄。

  「程哥。」穆老三哭喪著臉說,「娘病勢沉重,怕只有一兩天日子了,老人家一天到晚念叨著你,想臨終前見你一面。」

  程學啟說:「乾娘恩德深重,論情理我應該去送終,但戰事緊急,我離不開。這樣吧,你拿兩百兩銀子去,把乾娘的喪事辦得風光點。」

  說罷,立即要親兵去取銀子。穆老三急了,說:「程哥,銀子倒不在乎,你平日送的,我們都存在那裡,娘是想見你一面。你無論如何都要去一下,騎馬去,後天就可以趕回來了。」

  程學啟想了一下,說:「好吧,我這就去一趟。」

  清早,兩人騎兩匹快馬出發,安慶離廬江只有二百五十裡,黃昏時便到了。穆老三將程學啟帶到老母的臥室。程學啟推門一看,不見乾娘,心中生了疑。正要發問,彭毓橘、李臣典手執大刀沖了進來。程學啟情知不妙,忙向腰間拔劍,彭毓橘早已把劍抽走了。程學啟憤怒地問:「你們是什麼人?」又轉過臉去責問穆老三,「老三,這是怎麼回事?」

  這時,曾國荃身著正四品道員朝服從門外邁進。程學啟驚問:「你是何人?」

  曾國荃哈哈笑道:「程將軍,久仰了!」

  穆老三忙說:「程哥,這位便是湘勇吉字營統帥曾九爺。」

  程學啟又驚又懼,轉身就要出門,穆老三一把抓住:「程哥,曾九爺特來見你,有要事相商。」

  程學啟見門已關,料想走不脫,只得站著不動。

  「坐下,坐下好說話。」曾國荃臉型五官全像大哥,唯獨兩隻眼睛細長,一笑起來,就成了兩根線。程學啟極不情願地坐下,心像鼓錘樣跳個不停,見曾國荃並無惡意,才慢慢平靜下來。

  「久聞程將軍藝高膽大,恩怨分明,是個真正的大丈夫,只是出於不得已才屈身事賊,家兄和我深為程將軍惋惜。」

  程學啟仍在莫名其妙中,不知這個死對頭要幹什麼。

  「程將軍,你堂堂一條漢子,何必要頂個賊名呢?」見程學啟不開口,曾國荃繼續說,「家兄久慕程將軍大名,特要我用此法將將軍請來,想你不會怪罪。王師圍安慶一年多了,各路援兵正源源而來,陳玉成的人馬被陷在掛車河以北,不得南下一步,李秀成的南路已退回蘇南,安慶不日即將攻克。聞程將軍在長毛中備受兩廣老賊的欺侮,甚不得志,何不反戈一擊,棄暗投明呢?」

  曾國荃盯著程學啟,眼中那股兇殺之氣與大哥一模一樣。

  程學啟心中又緊張起來,暗思:原來是要我投歸朝廷,看來今日不答應是出不了門,好漢不吃眼前虧,不如假意應承下來。

  「曾九爺,今日能在乾娘家裡見識你,真是幸會。我也早聞曾九爺是個英雄,果然名不虛傳。我投長毛,的確也是萬不得已。我的祖父,也是桐城縣裡有點名氣的秀才。我常想:今後死了,還不知在陰間如何見我的祖宗。我早有投奔朝廷之心,只是沒有機會。不知曾九爺是要我現在就跟你去呢,還是出去後率人來歸?」

  曾國荃說:「如果程將軍真心歸順朝廷的話,朝廷仍會真心相信你,你這次先回去,遇有機會作內應。我們內外進攻,打下集賢關。我今天帶來了一套副將官服。」

  曾國荃轉臉對彭毓橘說:「你把它拿出來,給程將軍過目。」

  當彭毓橘捧出一套簇新的從二品副將官服時,程學啟眼睛一亮,尤其是帽子上那顆起花珊瑚頂,令他久看不止。儘管監軍的官位也不低,但它究竟比不上朝廷副將的尊貴,程學啟的心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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