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曾國藩②野焚 | 上頁 下頁 |
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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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玉成從皖北戰場星夜趕回天京,李秀成也匆匆離開蘇州忠王府工地。洪仁玕向二王談了大江南北兩岸同時出兵奇襲武昌,以此引誘湘勇兵力西去,從而解安慶之圍的用兵計劃。陳玉成聽畢,立即表示贊同:「幹王此計甚好。武昌為湖廣中心,湘妖糧草輜重,全靠從武昌船運至下游,倘若將武昌奪回,則斷了湘妖的後路;且目前胡妖頭正率湖北綠營的主力駐紮在英山一帶,守武昌城的是滿虜官文,此人是個無才情的圓滑官僚,城裡的兵力亦單薄。武昌告急,胡妖曾妖必然會全力搶救。」 李秀成卻不同意,無論從哪方面看,洪仁玕的這個想法都不成熟。 「圍魏救趙之策,寫出了我天國軍事史上光輝一頁的,是今年初夏大破江南大營的戰績。」外表看來文弱白淨如同婦人的李秀成,說起話來卻聲如洪鐘。他有一個特殊的習慣,一坐下來,左右兩條腿便交換著不停地上下顫動,說話時亦如此。幹王在李秀成的心目中並無地位,只是由於等級的限制,也因為看在天王的面子上,他才表面上服從。李秀成認為這是一個關係到天國命運的重大戰略決策,他,一個身經百戰的統帥,一個對天國有深厚感情的老兄弟,有責任幫助從未打過仗的幹王和比自己小十來歲的英王糾正失誤。「它固然是一個好計策,但並不是任何時候都行之有效的,要看天時、地利、人和。目前正當隆冬季節,天寒地凍,非大規模軍事移動之時,武昌離安慶近千里,圍千里之外的武昌來救安慶,這種圍魏救趙,歷史上少見,且上次的對手和春、張國梁,都是有勇無謀之輩,現在我們面臨的曾國藩、胡林翼,最是老奸巨滑,怕是難以瞞過他們的眼睛。」 李秀成的這番話,說得洪仁玕和陳玉成一時語塞。沉默一會,陳玉成說:「忠王的話不無道理,但我以為,此策仍可使用。千里圍武昌,固然遠了一點,但長途行軍是我軍的傳統,輕裝疾進,有十天半月也便到了。天氣雖冷,難不倒弟兄們,只要能打勝仗,吃這個苦值得!曾胡老妖雖然奸滑,但他們也不能眼看武昌丟掉不救;武昌一丟,清妖軍心必然不穩,安慶亦不可久圍。我看還是按幹王佈置的,我帶皖北十萬人從江北進軍,忠王帶蘇南八萬人從江南進軍,可望正月間在武昌相會。」 洪仁玕也說:「眼下解安慶之圍,只有這個辦法,舍此別無良策。退一步說,即使曾妖不去援救,我們乘隙來個四下武昌,也是一個振奮軍心的大勝利。」 李秀成仍不能接受這個方略,除掉剛才說的天時地利人和不合外,他還有自己個人的小算盤。天京以南廣袤的土地,幾乎都是他率部打下的,這是中國最富裕的地方,他已奏請天王同意,將蘇州一帶改為蘇福省,將來作為天國的陪都。李秀成有心把蘇福省按照自己的理想建設成為真正的小天堂,正在興建中的忠王府,就是他宏偉建設藍圖中的一個重要工程。所以,李秀成此時不想離開蘇州,但這個理由他不便拿出來。 「蘇南的人馬不能動。躲在上海的清妖頭目何桂清、薛煥正與洋人勾結,試圖反撲,湘妖蕭啟江部即將逼近溧陽。此時從蘇南調兵西去,無疑方便清妖乘虛而入。」李秀成又找到了一條重要理由。 「留下一萬人在蘇州,由譚紹光率領抵禦清妖。」洪仁玕爽快地回答。 「譚紹光難以獨當一面。」李秀成還是不同意出兵。 陳玉成是個直爽人,見李秀成再三反對,心裡已不痛快。 他開始覺察到李秀成是不願意離開他經營半年之久的蘇福省。這位出生入死奮鬥十年,對天國忠誠不二的王爺,對李秀成在這樣危急時刻,不把天國大局擺在第一位,腦子裡盤旋的總是自己統轄的蘇福省,大不滿意;但想到此刻天國軍事重擔已壓在自己和李秀成兩人的肩上,況且李秀成大十多歲,資格也老得多,不便直接指責他,便沉默不語。洪仁玕心裡也有數,他站起來說:「好了,這事明天再說吧!天王說難得與兩位王爺見面,今晚在金龍殿宴請二位,我們這就進宮去吧。」 洪秀全自住進天王宮後,很少接見文武臣僚,當年生死與共的戰友日漸疏遠。陳玉成、李秀成也有大半年未見天王了,聽說天王設宴,便都高興起身。 三人出了幹王府,走進黃龍大轎。幹王的轎走在前面,由三十六個身穿黃馬褂的轎夫抬著;英王的轎排第二,忠王的轎排第三,都由二十四個轎夫抬,也一律穿黃馬褂。黃龍大轎的前面擺著三位王爺的全副執事,後面跟著百多個佩劍持戈的衛士。這列轎隊逶逶迤迤,綿延裡把路長。洪仁玕把貼身侍衛叫到轎邊,小聲吩咐幾句,侍衛先騎馬去了。幹王府設在城南三坊巷原江寧縣署。這一列氣勢非凡的轎隊出了顧樓,穿過司門口,走過府東大街,從堂子巷轉到太平街,然後進入花牌樓,一到衛巷,雄偉壯麗的天王宮便出現在眼前了。 經過幾年的大興土木,天王宮已全部建好了。一道周長七八裡,高達三丈的黃色琉璃牆圍的是外城,名曰太陽城。太陽城裡有一座內城,名曰金龍城。金龍城中有一座大宮殿,名曰金龍殿,這就是天王會見大臣的地方。殿后有一個大花園,名曰禦林苑。圍繞著禦林苑的是一排排宅院,這便是天王和他的八十八名後妃娘娘的寢宮。天王宮裡的一切建築,均以黃金塗飾,門窗用黃綢裱糊,陽光下金光燦燦,遠遠地望去,高高的城牆裡好像圍了一座金山。 三王的轎隊在禦溝外停了下來。禦溝上建有五座橋,名曰五龍橋。過了橋,迎面而立的是一座高聳入雲的望樓,名曰天臺,這是天王每年十二月初十日生日時謝天之所。兩旁各有一座牌樓。左邊牌樓上寫著「天子萬年」四字,右邊牌樓上寫著「太平一統」四字,都出自天王手筆,字字灑脫,龍飛鳳舞。天臺後邊是一道大照壁。照壁與圍牆齊高,寬十五丈,彩繪九條巨龍,這是天王張貼黃榜之處。黃榜系黃綾制就,印龍鳳雲紋,它通常用來寫天王封爵授官的告示。照壁之後,便是朝天門了。 朝天門左、中、右三扇巨門全用黃緞包就,繪上雙龍雙鳳,門上金漚獸環,五色繽紛。門兩旁擺著大鑼四十對,朝天炮二十座。每天早晚天王在內吃飯,門前即齊擊大鑼,又放炮二十響,聲震數裡之外,故太陽城附近不見一雀一鳥。進了門,兩旁各有一溜朝房,內外三進,寬敞明亮,這是宮中官員的辦事之處,所有房屋門前一律懸掛著大紅綢燈籠,裡面擺設玉瓶、玉盆、玉碗,其中尤以安放在金龍殿裡的二十四個三尺高的大玉瓶最為珍貴,這是贊王蒙得恩親自為天王監製的。天王洪秀全今晚就在二十四個大玉瓶旁邊的大理石條桌上,擺下了一席豐盛的酒菜,招待從前線回京的英王和忠王。 九年深宮生涯,已完全改變了天王當年英俊挺拔的容貌。 他渾身顯得肥胖而鬆弛,行動很不方便,站起坐下都要宮女在一旁攙扶,頭髮稀疏,精神不旺,從外表上看,全不像一個四十九歲的中年人,倒有六十開外的年紀了。只是頭腦依然靈敏,語言快捷。天王今夜特別高興,頻頻與兩位寵將乾杯,不停地勸菜,席上談笑風生,妙語連珠。在陳玉成、李秀成的眼裡,此刻的天王,脫掉了神聖尊貴的外衣,露出了傳道和戰爭歲月中親熱豪爽的本性。一下子,他們與天王的關係親密多了。秀成乘機對天王說:「陛下,打武昌的江南一支,你另派人去吧,蘇福省我一時離不開。」 洪秀全一聽,哈哈笑了起來,拉著李秀成的手,親熱地說:「圍魏救趙,秀胞爾是老手了。春夏之間的那一仗,打得幾多漂亮!清妖建了七八年的江南大營,讓爾給砸得稀巴爛,和妖嘔血而死,張妖投河,何妖嚇得屁滾尿流。我天國戰將,從升天的東王算起,有幾個人打過這樣痛快的大勝仗?莫客氣了,這南路一支,非爾親自指揮不可。有爾去,朕就放心了。」 天王這幾句貼心話,說得李秀成心裡異常溫暖,在如此褒獎和信任之下,李秀成還能再說什麼呢?洪仁玕心想:到底天王威望隆重,幾句笑話就解決問題了。他舉起玉杯,興高采烈地敬了天王一杯,又和英王、忠王乾杯,碰得玉杯叮噹作響。 玉成問:「陛下近來忙些什麼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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