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夏完淳 | 上頁 下頁


  惺惺惜惺惺,出於對完淳的敬愛,這個也年僅8歲的少年揮筆寫下《神童賦》,神童為神童作賦,在當時傳為佳話。賦的前言一本正經地寫道:「《神童賦》,為妹婿夏端哥賦也。年甫六齡,善慧深睿,解經論史,妙通義致,賦以贈之。」正文一開頭就洋洋灑灑地稱讚:「西極青真,東王小童。絳河行肅寥之衛,青裙拜木父之宮。璿遊久覽,琅唱時崇;霜玄夜結,霧紫朝空。」此賦雖不免有堆砌詞藻之嫌,但思致之奇,文字之美,是許多大人窮盡一生也難以做到的。身在京城的完淳看到這篇表揚文章,頓時坐不住了,直想立刻回到江南,去見見這位與自己同樣有才的「大舅子」。正好在這時,夏允彝的任命也下來了,他被授為福建長樂縣知縣,而好友陳子龍則作紹興推官。兩個人接受了任命,急忙拜別京城的朋友老師,收拾行裝,準備回家安排一下家小,就立刻上任,「不負明君」,為國家實實在在地去做一點事情。

  心裡裝了許多問號與沉思,又急切地想回到南方故鄉的夏完淳便又隨著父親、老師一起離開這後來再也沒能重游的雄偉壯麗的京城帝都,過黃河,下長江,回到了松江。

  一跨進家門檻,他就迫不及待地跑到奶奶房中去看最疼愛自己的奶奶顧氏。這時顧氏年事已高,身體也不太好,但一見到從京城,天子腳下「載譽而歸」的小孫孫,頓時精神抖擻起來,把他拉在懷裡不住地打量。到京城去了大半年的小完淳,似乎少了幾分頑皮,多了幾分沉鬱,身體也比從前壯實了一些。只見他穿著新做的小袍,紅撲撲的臉上,一雙機靈的黑眼睛閃著沉思的光彩,依在奶奶懷裡像只小貓一樣活潑可愛。顧氏撫摸著他毛絨絨的頭髮,眼眶不由得濕潤了。儘管她一直以堅強明智、教子有方享譽鄉里,也輕易不動感情,但人老了似乎特別眷戀天倫之樂。看著這稚氣未脫,卻又已露崢嶸的爭氣的小孫子,老人不由得悄悄拭去了蘊積多載的淚水。敏感的完淳一下子就察覺到了奶奶的激動,他昂起頭,吃驚地問:「奶奶,你哭了?」顧氏忙向他泰然地笑笑,喃喃地說:「奶奶是高興。」

  這時,完淳的嫡母盛氏陪著剛剛放下行裝的丈夫夏允彝進了屋,已年過40的夏允彝急忙跪在母親腳前施禮。這邊,小完淳早一頭紮在了嫡母的懷裡。盛氏抱著他的臉不住地親吻,母子倆笑作一團。過了一會兒,盛氏拉著完淳走到門邊,輕聲說:「完淳,快見見你娘,她這些天想你,眼睛都哭腫了。」完淳這才發現,他的親生母親陸氏正怯怯地依在門邊,瘦削的臉上,一雙顯得特別大的眼睛裡露著熱切的神情。

  完淳心中頓時湧起一陣酸楚,跑過去叫了一聲「娘」,便忙把頭埋在陸氏的裙子裡,生怕別人看見他的眼淚。

  陸氏低頭撫摸著他的身體,頭上那濃厚得似乎要掉下來的髮髻隨著窄窄的肩膀一起微微地抽動。盛氏在一旁百感交集,不由得也抽泣起來。

  過了一會兒,奶媽也抱著完淳的兩個妹妹過來問安。這兩個妹妹都是陸氏所生,其中最小的那個就是夏惠吉,此時還是一個繈褓中的嬰兒。完淳正在逗弄妹妹,忽然看見一個纖弱的白色身影也向這邊緩緩移來,仔細一看竟是姐姐淑吉。淑吉身穿白衣,面容憔悴,見到他時忙強笑著,卻顯得不太自然。這時夏允彝也從屋裡出來了,淑吉忙上前拜見,一聲「爹」才出口,已是熱淚橫流,周圍的人也忍不住痛哭失聲。

  完淳這才發現姐丈侯文中並不在場,再一看姐姐穿著孝服,才驚悟原來姐丈已。姐丈的才華一向是他十分敬重的,姐丈對他也十分喜愛,常常在他到嘉定侯家玩的時候指點他文章,沒想到他竟這麼年輕就死了,而且留下二十出頭的姐姐和小外甥侯檠這一對孤兒寡母。

  對於姐丈的悲慘命運,他從大人的議論中也略知一二,姐丈有一種類似於今天的神經痛的毛病,因為病痛,思路常常被阻塞,課業均不理想,家人按照一般的思路,還以為他是因為貪玩荒廢了功課,對他常常責怪。侯文中在病痛中倔強地掙扎,終於以極大的毅力在秀才考試中成功,家人歡慶萬分,卻不知他已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了。姐姐淑吉嫁過去後不久,就發現丈夫經常疼痛得不能吃飯,慘叫連綿,十分難過,但不懂醫道的公婆還以為兒子發了狂疾,請庸醫又延誤了診治。等到姐姐力請到好大夫來看時,姐丈已如一盞耗盡了油的燈,靜靜地閉上了那對未來充滿期待的眼睛。

  臨死前,他燒掉了幾乎所有他既愛,又深恨的詩文稿,只留下數十束在劇痛難忍時用頭頂著書桌,用血與淚艱難地寫下的文字一家人痛苦萬分,然而悔之晚矣,姐丈就這樣在無窮的期待和伴隨終生的病痛中艱難地去了,留下年輕的寡妻和幼小的兒子獨守空闈。多年來,成就功名這個目標不知造成了多少哭與笑的悲劇!然而,又很少有人會認為這是悲劇!這是非常複雜的,不能改變的事實,即使明智如夏允彝者也不能免俗。再想到一生為功名所困的祖父夏時正,還有身邊許許多多有才無命的叔叔哥哥,以及那些赴京路上看見的連書都不能念上的小朋友完淳的小小心靈中不覺湧出種種難以排遣的對命運的恐懼,對人的憐憫以及不可名狀的強烈悲傷,這使得他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他這一哭,正在悲痛落淚的大家反倒清醒過來。姐姐先抹幹淚水,過來把他摟在懷裡,強作平靜地說:「今天父親和小弟歸家,本該快快樂樂的,是我不好,惹得大家難過。夫君的死是天命,不可強求,好在我還有疼愛自己的公婆父母,有兒子陪伴,大家不用為我難過。來,父親,小弟,到花廳去吃飯吧。」盛氏也忙進去攙扶低頭不語的婆婆,一家人這才擦乾了眼淚,默默地沿著那條几代人都熟悉的小路向前走去。

  夏允彝父子回家後,很快便忙得不可開交。夏允彝的幾社朋友天天都來看望他,和他談論國家大事及今後每個人的去向,並表惜別之情。由於完淳這次在京城也轟動一時,大家對他更是青眼相待,每次父親的朋友來他都要相陪,與叔叔伯伯們撫掌談論政局,簡直成了個小大人。不過最令這個小大人高興的還是,大妹妹(後來不幸早死)的「未婚夫」賢哥也隨父親來家裡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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